同心(80)+番外
后来,他耳边真的响起了铃声。宁桐青还记得自己对简衡的承诺,可他从眼皮到手指都重得像灌了铅水。他觉得自己喊了一声简衡的名字,也可能是两声,总之等他再醒来时,还是维持着一个奇怪的睡姿,而属于简衡的那半边床,不知道何时起,已经凉透了。
第61章
遗体告别仪式那天,宁桐青又见到了蒋芸。
其他同事们几乎都去送别老厅长了,办公楼里安静得很,连吸烟处都空荡荡的。
他推门而入时,倚在柱子边的蒋芸好一会儿才转过头,见是宁桐青,她笑了一下:“我以为大家都去开追悼会了。”
“我没去。办公室总要有人值班。”宁桐青也很客气地回以一个微笑。
蒋芸点点头,从外套里掏出烟盒:“我不知道你抽烟。”
“我自己有。谢谢。”
“哦。”蒋芸收回手,“新办公室怎么样?”
“都差不多。”
“也是。之前你还在办公室的时候,我没顾得上问,你是N市人吗?”
“不是。工作在那里。”
“哦,我听口音也不像。我是那里人。”
尽管已经知晓了蒋芸和简衡家的关系和她做过的那些事,宁桐青还是要赞叹她的美貌,尤其是那种浑然天成的娇弱和温柔,难以相信有着这样声音和气质的女人,会做出如此两败俱伤的事来。
“倒是听不出来。”
“大学就出来了,这么多年,确实听不大出来了。而且我也很多年没回去过了。”她低头一笑,又问宁桐青,“觉得厅里的工作有意思吗?”
“工作嘛,都差不多。”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是做瓷器研究的。是和拍卖行那样,鉴定各种各样的瓷器的年份和真假吗?”
“不完全是。我不做鉴定。”
“我小时候老在河边玩,那个时候江滩上总能挖出碎瓷片,被水冲得边缘很光滑了……那个很有名的一大堆青瓷,也是从我们那里挖出来的。”
她絮絮同宁桐青说了许多闲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并不在意宁桐青很少回话。说着说着,她忽然一抬腕,看了看时间后,勾起嘴角极曼妙地一笑:“追悼会好像开完了,他们要回来了。”
直到这一刻,宁桐青才意识到她之所以拉着自己闲扯,是因为不愿意一个人等待,而她的笑容里,其实一直隐藏着胜利后的志得意满。
他很久无法忘记蒋芸的这个笑容,于是在再见到简衡后,还是把与她相识的事告诉了他。
他们再见面是在葬礼结束后的那个周末,还是简衡给宁桐青打电话,问明白他在宿舍后,就一个人跑过来,二话不说地倒在宁桐青的床上先睡了三个小时。睡醒后也不愿意出门,点了一大堆外卖拉着宁桐青一起在房间里吃。东西送到后他倒是记得宁桐青说过不能在床上吃东西,老老实实地端着餐盒盘腿坐在房间一角的单人沙发上埋头苦吃。
吃了一半他好像忽然反应过来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抬起头问他:“你怎么不吃?”
“我晚饭吃过了。”
简衡还是没刮胡子,看起来和平时大不一样,好在气色不算太坏。听宁桐青这么说,简衡也没再劝,把端着的一个盒子都吃完后,才开口:“我好像吃多了。”
“出去散个步?”
“不想出门。”简衡皱皱眉,“我现在蓬头垢面的,不去丢人现眼。”
“我正好刚买了新的刀片,你去刮个脸就好了。”
“我不会用刀片。要不你帮我?”
“我不会帮人刮脸。”宁桐青摇头,“那我和你说件事,你听着,当消食吧。”
简衡点头:“你说。难得你主动和我说什么事。”
“我到文化厅的第一天,和蒋芸分在一个办公室。”
一听开头,简衡并不吃惊,颇为玩味地笑一笑:“那现在呢?”
“你偶遇白主任的第二周,他们就把我调走了。”
“哦。”简衡还是笑,“怎么样,你觉得她漂亮吗?”
宁桐青没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说:“然后文化厅的同事私底下对她议论很多,再加上去年年底那件事,两相对照,我就大概猜到了。”
简衡无所谓地往后一靠:“白主任不知道你我认识,才会把你们放在一个办公室。那天既然知道了,肯定要调你走了。谁知道你我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和我家又有什么往来呢?”
“告别仪式那天我值班,她也没去。”
“哦,她倒是想和她儿子一起戴孝,老太太不准。”说到这里简衡抬起眼,“我知道你早晚会知道她的事,就是没想到这么巧。之前你从来没问过我家的事,今天怎么主动提起了?她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简衡有些百无聊赖地点起一根烟:“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我爸虽然极不是个东西,但之前在政府办公厅主任的位置上,还帮了一些人。她为了给她儿子争个名分,赌一口气举报了他,我爸倒霉就算了——他活该——可机关里好些人都跟着做了检查,据说整个办公厅的一笔奖金都取消了,你说谁会给她好脸色看?更别说她靠山都卷铺盖走人了。”
“我以为老太太怎么都会认孙子。”
不了简衡闻言大笑,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我们家老太太说了,既然是简家的种,认不认有什么关系?还能抽干净全身的血还给他老子,然后一刀两断、跑了不成?我妈也说过,只要她蒋芸愿意,她愿意给蒋芸的儿子当妈,替蒋芸养儿子。”
宁桐青一愣,这短短的忡怔教简衡抓住了,可他还是笑,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宁老师,我们一家可能没一个好人吧。唯一的好人,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他像是忽然成了一个精通读心术的预言家,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不是公墓里的那个人。是我大伯。他是个烈士,可惜牺牲得太早了,他一死,整个老简家只剩下我爸这个独苗。老爷爷做了一辈子的英雄,讲了大半辈子的纪律和原则,可是拿这唯一的儿子也没有任何办法了。他们既然纵容他烂到根子里,那报应都还没完。”
越说,他的姿势越放松,眼睛也越亮。说完后冲着宁桐青又是一笑:“真的,我们家没一个好人。好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听完后宁桐青还是无甚惊讶之色,而是问:“你爸爸现在在做什么?”
“和他之前的战友做生意。只要我爷爷还活着一天,他就有一天的好日子。就算我爷爷走了,还有我几个舅舅。在某种意义上我挺同情蒋芸的,有的人无法靠自己改变命运,就指望男人和儿子。她没哪里不如我妈,就是投胎不好。”
简衡搓了一把脸,神情间还是无聊:“你说得对,现在我不觉得撑了。还想知道什么?”
“我本来也只是告诉你,我见过蒋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