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66)
这件事办完后,这一趟回乡之旅暂时告终。游敏说可以直接回去,艾子明则坚持住一晚再走。
在去酒店的出租车上艾子明当着游敏的面给叶宁予打了个电话,轻言细语地告诉他“阿敏找到了,他手机丢了,没顾得上买新的,事情也办好了,明天我们就回来”。游敏始终看着窗外的夜色,没有回过头。
艾子明带着游敏去本城最好的一家酒店办入住——所谓“最好”,并非最新或最贵,而是这是政府的接待宾馆。他挑了其中的贵宾楼,要了两个套间,走进电梯后,艾子明问游敏:“我要人给你安排个人?”
游敏起初有些疑惑,望过来的目光也是迟钝的。待反应过来,他像是被蛰了一下,在宽敞明亮的电梯间里大大地退了一步:“……不用。”
“明天就要回去了。放松一下。” 艾子明不以为意地添了一句,“男女随你。”
贵宾楼一共三层,电梯很快停住了。提示抵达楼层的一声“叮”后,游敏已经从错愕中清醒过来。电梯门无声地开启,又无声地合上,不上不下,安安静静地停在原地。
游敏撇了撇嘴角,抬眼盯住艾子明:“你也行?”
他平淡的脸上猛地浮现出挑衅的神色,使得整个人又莫名有了几分艳丽的意味。艾子明轻轻皱眉,按下开门键:“我不搞男人。”
“我搞你也行。”游敏依然盯着他不放。
艾子明笑了:“那你试试看。”
他率先走了出去。
可这个晚上游敏没找女人——当然也没找男人——他坐在房间的窗前,看着远方的夜色喝掉了房间里所有能喝的酒精,天亮之后,醉得人事不省的他跟着艾子明离开了曾经是家乡的地方。
叶宁予在高速公路口和他们会合。大概是为了庆祝这场小别重逢,他精心打扮过了:宽松的大衣下摆遮不住小腿的曲线,倚在车旁吸烟的姿态引来了许多过往车辆恶作剧的鸣笛致意。
可他的优雅只维持到看见烂醉如泥的游敏的那个瞬间。他刚朝瘫在后座的游敏伸出手,一句“阿敏”尚未喊完,手就被重重地打开了。
“阿敏!”副驾驶座上的艾子明低低喊了一句。
游敏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每一声沉重的呼吸都带出更浓重的酒气。可叶宁予一点也不在乎,仿佛也感觉不到痛,又凑过去,挨在游敏的身边,问艾子明:“他怎么喝醉了?”
“是我没看住他。”
“你看,他一身冷汗。”叶宁予不满地蹙眉,摸了一把游敏的后颈。
“让他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他回乡顺利吗?见到相见的人了吗?”
“嗯。”艾子明答。
叶宁予笑起来:“那就好。”
车子在叶宁予家门口外停稳后,艾子明不让叶宁予动手,自己和司机一左一右驾着游敏进了门。烂醉的人很沉,每一步都得拖着走,叶宁予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地跟在后头,因为关切且着急,姿态显得有些滑稽。不过此时谁也没心思留意这些细枝末节,等一切都安顿好后,叶宁予才意识到,只有艾子明记得进门脱鞋,连他自己都踩着高跟鞋进来了。
要是在以往,这足够他难受半天的,指不定还要找谁撒气,可在这一刻,叶宁予不仅什么也没说,还亲手把游敏的鞋给脱了,然后就像一只护雏的母鸡那样,把包括艾子明和司机都赶走了。
叶宁予反锁好门,去打了热水,回到床边替游敏脱去外套,一点点地擦干净他的脸和手。他这辈子没学过怎么伺候人,连昏睡中的游敏都皱起眉头哼了好几声,可他统统不管,硬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一一做完了。
接着他去卸了妆,脱掉外裙,换上最喜欢的一件黑色缎面的吊带裙,侧身睡在了游敏身侧。游敏的身上酒味让他不喜欢,但他还是钻进了游敏的被子里,额头抵着游敏的胳膊,搂着他,慢慢睡着了。
待他再次醒来,却见游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初醒的矇眬让他口干舌燥、神志恍惚,他也盯着游敏看了很久,这才对满脸漠然的游敏说:“你为什么回来?”
游敏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嘲讽意味到底还是从冷漠的外壳中发了芽:“不是你给艾子明打电话的吗?”
叶宁予迷惑地盯着咫尺外的游敏,想了想,又说:“子明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他,你出门买东西去了。结果到了晚上,他打电话告诉我,他找到你了。”
这个答案带给游敏更长久的沉默,连看向叶宁予的眼神也不同了。叶宁予反而笑起来,松开不知不觉中搂着游敏胳膊的手,看着他慢慢说:“阿敏,你怎么会让子明找到你的?你为什么不跑远一点?”
“……”
他刚睡醒,素来苍白的脸颊总算有了几许血色,倒衬托得游敏面无人色了。他对游敏这一刻的神色视若无睹,拥着被子坐起来,继续说:“所以你真的回家了吗?”
“…………”
没有得到回复叶宁予也不在乎:“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见到了。”这一次,游敏缓缓开了口。
叶宁予轻轻一笑:“那就好。他们还好吗?”
游敏盯着天花板,每一次的回答都要隔上许久,声音干涩枯哑:“说不上好不好。”
“为什么?”
“她们都死了。”
“哦。”叶宁予动了动眉,伸手摸了一下游敏的脸颊,“没关系,我们都会死的。”
说完,他翻身去床边,找到烟盒,先点了一根,又问游敏要不要。游敏摇头,他也不管了:“你妈妈?”
“还有我姐。”
“我也想有个姐姐。”
游敏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你没有吗?”
“也对。也许老头子有私生子。”叶宁予开心地笑起来。
他很快地抽掉手里的烟——叶宁予抽烟的姿势有点穷凶极恶,倒是完全不像女人——又更快地点燃了第二根。这次游敏向他要了一根,两个人躺在一起抽烟,烟灰掉在缎面的被罩上,烧出一个接一个小小的窟窿。
“……子明找到你之前,我其实想过,你要真的不回来,就算了。我没有笼子,不能锁住你一辈子。可子明找到你了,我就明白了,他就是我的笼子呀。”叶宁予笑起来,“阿敏,你和他睡过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游敏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有回答。
叶宁予似乎也不太在意答案,吐出一口烟气后,轻声说:“不舒服,太痛了。他比你凶多了。”
游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正巧叶宁予也转过头来,眼睛里不知何时堆满了泪水:“你真傻。你走啊。你欠了他什么?钱?我替你还。”
察觉到叶宁予的四肢在微微抽搐后,游敏知道他可能又要犯病了。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皮带在哪里、得把他拴起来”这个念头,可下一刻,无力的四肢又提醒了他酗酒乏力的人是自己这么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