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53)
裘冲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后宫不是个好地方,但你也没得选。所以,我也不会缠着你,非要你怎样怎样才算。只要……只要你知道有个人一直念着你,一心想护着你,也就够了。”
莫斐只觉得一股泪气涌了上来,连眼眶子都热了。他连后槽牙都死咬了一遍,才勉强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叹息的声音来。
只是,有些事不可以含糊。
有些事,必须有个了断。
于是他淡淡的笑了起来,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不是没得选,而是我自己选好了。”
“选好了?”裘冲转过身去,吃惊地望着他,“你是说你自己选了后宫?那种地方适合你吗?别告诉我你是那种攀权结贵的人。”
莫斐依然低着头,安安静静道:“我也不喜欢后宫,更不喜欢那后面的泥潭。可是皇上他……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说要我,又用轿子把我从皇宫正门迎了进去……”
“我原本以为他冷面冷心,是个不能长情的人,所以也就淡了自己的一颗心。可是他居然逆天而行也要将我留在身边,我……不可以负他……”
裘冲忍不住道:“他怎么做是他的事情,你怎么想才是你的事情。”
“将军。”
莫斐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一片平静。
“小斐此生,只求一个人能够真真心心对我,也就够了。他在那个位置上,能做成这样,我真的别无所求了。”
裘冲站在他面前,泪光晶莹:“可是,这里也有一个人真真心心的对你啊。”
“可是我先遇到他了。”
“不。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比任何人,都早的,遇到了你。”
莫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后,他长叹一声道:“可是,我们却彼此错过了。”
裘冲只觉得胸口那个地方真是痛得紧了,就算在一场恶战中身负数伤也没这么痛过。眼前的这个人,他曾经失去过一次,失落过一次,而后又找回了,现在才得知,这就是老天爷耗着让他失去第二次。
痛失吾爱——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见裘冲长久不语,莫斐便想他是不是已经默认了这样的结果,于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酒囊,递给裘冲道:“西摩,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就算最后的赏月色,共邀酒,你……陪我喝一杯吧。”
裘冲默默地接过来,打开盖子猛灌了一口,顿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居然带了这么烈的酒?”
莫斐刚才还十分感伤,看到裘冲飙泪的样子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小斐本来以为,将军喜欢喝这种地道的草原烈酒。”
“我原本以为你不可以。”
“不,我可以的。”
莫斐一把抢过酒囊,也给自己灌了一大口,也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他却笑得很开心。
好。你想做真男儿,我便陪你豪爽这一回。
横竖也想大哭一场,就当是酒烈身醉。
后来,两人仿佛挣着要比对方更勇猛一些似的,喝得越来越快。待酒过三轮以后,裘冲拿起酒囊正要往嘴里塞,莫斐扑过去一把抢过。
“最后这酒,要祭天地的。”
莫斐歪歪倒倒的,也不十分站得住,在裘冲身上滚过一圈后便一把推开,要把那酒囊里的酒洒在地上。他的衣襟在夜风中飞舞着,犹如旗帜般蕴满豪迈之气。黑暗中虽辨不清颜色,但依然能够看见一双眼睛如烈火般灼然生采!
“将军,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哪怕在这诀别的时刻,却依然说出如此暧昧的话语来。
裘冲哭笑不得,也只能随着他的性子努力去猜:“因为我身材好?”
莫斐没笑,他认真地摇晃着手掌,嘟着嘴吃力道:“不对。其实多年前……我就对将军很敬仰了……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地方,如果报出将军名号,幼子都不敢哭……可是最主要的不是这个,不是……”
“因为将军给皇上写了一副字,一副闻名天下的字……”
君为青山,我为松柏。
一朝奉君,永不相负。
裘冲许久没有说话,此时却忽然大声道:“难道这才是你真正的理由?”
莫斐却只是笑,笑得满眼泪花,笑得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住了。
“将军即为国之栋梁,柏斐何敢……窃为己有……”
裘冲胸中气血翻涌,忽然伸出手去一把从后抱住,眼中终至莹光。
他们俩何止错了时机,还错了地点,错了时间,错了身份,错了角儿。
他原本以为自己才是守护的那个,而今才知道,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云端,看见了更远处的风景。
“梓潼,梓潼,让我最后再抱抱你,好么?”裘冲含着泪艰涩道。
莫斐身子僵了一阵子,便渐渐放松了。
裘冲双手越收越紧。而后,他埋着头,在莫斐的肩头衣裳留下了一小滩水渍。
而莫斐则一直站着不动,用全身的力量,去托住他压在自己肩头的重力。
而后,他忽然撤出身去,走开几步后,然后回身,鞠躬,头碰着膝盖。
“谢谢你,西摩。”
停顿片刻后他直起身子,将那烈酒依数倒在地上,一边倒一边说——
“从今而后,但求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再往来。”
但求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再往来——这几个字莫斐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回路。
“梓潼!!!!”
裘冲目呲俱裂,立刻便是要上前,而莫斐反应迅速,也是同时飘后数尺,继续将那酒倒完后,才抬头,淡淡笑道:“契约已成。今后,我就是柏常在,而你是镇国将军了。”
裘冲跪倒在地,抓着那被酒浸湿的沙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莫斐则转过身去,以一种断绝、坚定的态度,一步一步从那人的视线中离开。
莫斐,你可以的。你真的可以的。
莫斐微微仰着头,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下去。那些萤火虫还在林间飞舞着,间或有清冷的月光星辉落下,一片银白光芒。夜风凄冷,莫斐一张小小的面孔整个埋在乱发之下,看不真切。只有些许时候,风过面颊,月照星眸,才能看见他早已是泪痕满布,洒落青衫。
营地。大帐内。
卓不群默然听完探子送回来的消息,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从今而后,你不用在裘将军处当差,回大内吧。”
“遵旨。”
“常在呢?他可是回来了?”
“已回大帐,似乎是睡下了。”
“嗯。你去罢。不可惊动他人。”
卓不群辞退了大内密探后,自己则是在帐中坐了良久,直到天蒙蒙亮了,这才缓步出帐,移至莫斐帐内。此刻朝光初露,他脸上还有隐约的泪痕。卓不群看了一阵子,便伸出手去,和他放在被外的手握在了一处。
柏斐,你和裘冲的事,朕可以当作没发生。
可是,朕想要的东西,你真的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