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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而不得(60)

作者:小楼 阅读记录

“朕知道。”

“……请恕老朽废言……”

卓不群笔下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下笔,叹出一口气来。

“安排一下帝舆,朕欲往空妙寺走一趟。”

公公顿时吃了一惊:“皇上,现在夜深露沉,打扰空妙大师不太好吧……”

而这时,卓不群已经披上外袍站起来,灯色下一双眼睛比夜更深,比星更亮。

“若不是刻不容缓朕也不会去找他。”

“再晚,再晚只怕什么都不用做了!”

于是,一支车马低调地于凌晨时分,驶出了皇城,一路奔东而去。

车行一个时辰以后,平原渐渐过渡到丘陵,又逐渐过渡成高山峻岭。在越来越深的密林和陡峭的山路,后来连车也拉不了了,一行人又换了小轿,运起轻功飞奔而去。终于,在太阳露出天边之际,皇帝卓不群终于站在了空妙寺门前。而他的老师,大学士韩丹,如今的空妙大师,已在门口恭迎圣驾。

空妙大师从台阶上往下看去,只见一个清瘦劲拔的身影自小轿中钻了出来,并不急着往上走,而是抬起眼睛仔细端详着,目光极深,极远,令人捉摸不透。他一时间有些恍惚,总觉得当下站着的不是当今皇帝,而是当年梅树下恭敬温良的少年,微微龙阳之姿,浅浅娇羞而笑,眸中一片柔和清淡的润泽光芒。

只是,时光荏苒,他不再是太子昊华,而自己也不再是帝师韩丹。他不常过来,但每次过来,似乎都带着深深地疲倦和浑身的杀戮之气。而唯一不变的,就是面对自己时的恭敬温良。

他仍当他是老师,是指引迷津的智者。

“学生昊华拜见恩师。”

“阿弥陀佛,施主清晨出往,所为何意?”

卓不群笑了起来,他真心笑起来的样子,同十六岁时一样一样。

“忽然棋瘾犯了,想找恩师对弈一盘。”

于是堂前石桌落座,苦茶两杯,线香缭绕。两人端坐如松,落子有声,寒山寺内一派平和静心之意。

除了偶尔的对话之外,真是安静,超脱世事的安静。

“皇上此番前来,当是有事吧。”

“何以见得?”

“皇上上次来与贫僧对弈,虽失之平衡,然锋芒毕露,敢打敢拼,棋力十分卓越。然这次下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心中当有极大地心事。”

卓不群身子顿了顿,然后缓缓放下一子。

“但有一事,望恩师能为学生解惑。”

“帝威,是不是只有靠残暴才能使之?”

“皇上认为自己残暴么?”

“……曾经有一个人,职责我不够仁义……”

“只是一个人吗?”

空妙大师指着星位上一粒孤立无援,眼见着就要被吃掉的白子,轻轻敲了敲。

“你看棋盘上的这一子,苦苦挣扎,强敌环饲,眼见着就要被吃掉。如果我是这粒白子,转眼性命之忧,不见全局之观,必然怨天尤人,谩骂诋毁,以为这个天下有失公允。此为偏于一隅者的想法。”

空妙大师手指一挥,又转到棋盘另一边,那里有一片正在做死活的白子,倘若再下厚一点,这片棋便活了,否之,则全为弃子。

“皇上是否舍不得这一片棋子?”

“学生以为,这片白棋尚有可活的余地。”

“倘若我不做纠缠之意,而专攻皇上的腹地呢?”

空妙大师忽然从棋盒中取过一子,“啪”的一声敲在棋盘上。

这一击,夹风雷之势,若雷霆万钧,激得卓不群心中一颤,眼前顿时浓黑如血。

“皇上,古往今来多少明君,尤其是开国皇帝,往往手中血落成黑,身后尸骨成山,然他们依然被千秋歌颂着,只因为带来了太平盛世。若暴虐能镇压妖邪,残忍能诛杀乱党,能让天下苍生过上平和安定的日子,就算帝君为此背上千古骂名,仍可为之!”

“只因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卓不群唇角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事实上多年来他也一直身体力行着,在这个世间留下强势之君的评语,只是……只是……

“难道为君者,就真的只能做孤家寡人吗……”

卓不群抬起眼睛,他脸上的表情连空妙大师都为之动容。那不过是一瞬间的软弱无力,只在这里,只在这荒山野岭间悄悄绽放过。

就好像多年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为了救恩师一命,跪倒在先皇面前痛哭流涕——那是他身为一个人的慈悲,一个活生生的人!

“皇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有无数的人愿意为陛下慷慨赴死,只要您值得他们如此!”

空妙大师忽然起身,五体投地跪倒在卓不群脚边,慷慨道:“就算贫僧乃方外之人,也愿意为明君之路化血成泥!”

一时间,堂前一片萧瑟的风声,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当那场风暴终于融入风中渐远渐去后,卓不群的声音终于沉了下来,四平八稳,犹如古井。

“朕明白了,大师请起。”

他亲手扶起了面前的恩师,然口吻也同时悄悄发生了变化。

空妙大师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道:“皇上,到底是谁?这一次,皇上想要查谁?”

卓不群却不答话,他只是回到棋座旁,略一思索之后,稳稳地下了一着棋。是终局之棋。

“上官白。”

第46章 谈判

时间,一时悄行似细水,一时汹涌若波涛。

不过两日,灯尽油枯的容止便撒手西去了。

容止是半夜没的,据说走的时候神态安详,唇角带笑,一点都不像病了很久的人。他双手置于胸前,紧紧握住一个系着红绳的东西,至于他手里到底握了什么,旁人却无法得知。

有些人,活着可能很痛苦,死了以后反而是解脱。

当莫斐一身素白站在灵堂里的时候,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甚至有些羡慕容止去得早,不用像他一样,面临着灵肉分离的彻骨之痛,时时犹如凌迟。

福王虽然收了容止,但算不得明媒正娶,人死了也摆不了法场,只在他的故居摆一个小小的灵堂,仆人们依然该如何如何,该穿啥穿啥,看不出一点红白喜事的氛围。只有两个日常服侍的小丫头做了守灵人,倒是哭得梨花带雨,显得颇有情分。莫斐换了香,毕恭毕敬在灵前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容止,你洁白如雪,而我罪孽深重,死后必不能相见。我祝你生生世世,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如果容止泉下有知,必定气得活转回来。什么叫罪孽深重,你莫斐无足轻重小蒜头一颗,犯点儿事还能翻出天去?人家大神身后都是白骨皑皑,尸山血海,只要能成功,一样为王为皇,为千古传颂。

莫斐磕完头后,又恭敬地行过一礼,柔声道:“请问王爷何时过来?”

“王爷在东厢房那边,不曾过来,需过去找他。”

“谢谢。”

莫斐脸上滑出一丝带着些许腼腆意味的笑容来,让对方不由呆了呆。不知为何,眼见着这样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浮起的柔和笑容,却让人想到了看破红尘般的讥讽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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