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好像没能把姜延周叫醒,只听见他慢慢说了一句。
“我是十年,可是她画画,都画了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她不是才二十六岁吗?”
“是,二十六岁的她,已经画画二十五年。”他说着,认真思考了一下,“或许,应该再加一了。”
那条画龄五年的六岁小小卷发鱼,早已经是二十六七岁的有了名气的画手了。
他说孟顾可能不太认识宋鱼。
孟顾确实不怎么认识她,宋鱼在我眼里,就是这个城市里很普通的女生而已。
但姜延周却说。
“她看起来和普通女生没什么区别,但大多数人看到的这样的宋鱼,都已经是她选择呈现的最好一面了,但她其实,还过得挺狼狈的,挺难的。”
孟顾意外,他看过去,看见姜延周眸光微动。
“你不会想到,一个母亲深爱她女儿的同时,也把多大的痛加在她身上。所以她妈爱她,却把她最爱的事情封禁起来。她就只能像是个小老鼠,就是那种不敢出声,只敢溜着墙边走的小老鼠。”
他说着,唇角勾了勾,眼睛半垂着,神色柔和仿若化开的冰糖。
“小老鼠胆子很小的,守着那么大的宝库,却只能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头那么一点点油,就那么一点点,她就非常开心了。”
孟顾轻声问了一句,“你是说,她画画这件事吗?”
姜延周点了点头。
“小老鼠喜欢画画,可就算再小心还是会被发现,被训斥,被责骂,被没收画笔,被严厉警告。”
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这唯一的热爱,哪怕是便遍体鳞伤了,可还是日日月月,岁岁年年,从不曾停下手里的画笔!
热爱和梦想很多人都有,但姜延周以为,大多数人,他们的热爱与梦是会被遗忘的,会被更改的,或者他们干脆主动扭曲掉爱与梦,把这些只当做人生失败的借口,当作卑劣行径的遮掩。
可是宋鱼不是,她的爱与梦,至始至终,干净、纯粹。
“我怎么能眼看着这些脏东西,毁了她的心血?”
那是她坎坎坷坷坚持到如今、才好不容易有机会构筑起来的城堡!
“我不能。”
姜延周点开手机看到他刚注册的账号,和刚发上去的动态,果然开始有人闻着味来了。
他笑了起来。
孟顾已经讲不出话来了。
半晌,他才慢慢看着姜延周,问了他一句。
他和宋鱼肯定不是黑料里写的那样的关系。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
咖啡店的落地玻璃窗外,有飞机起飞,在轰鸣声中滑出长长的跑道,飞向蓝天。
姜延周抬头远远看着,距离他登机也不远了。
他默了一默,说自己认识宋鱼,“早在邵宁远之前。”
... ...
那是姜延周研二升研三,宋鱼本科结束、即将在本校读研的那一年的春天。
就在那一年的那个春天,他受了很重的伤,是因为绑架。
而绑架姜延周的,就是他的发小常有思。
从小因为父母忙于做生意,姜延周都是跟着爷爷长大,爷爷在老家的老友正是隔壁的邻居,常有思的爷爷。
自然而然地,姜延周就和同岁的常有思玩在一起,一起长大。
但常爷爷有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常有思的父母都算不在身边了,姜爷爷就跟家里商量,由姜家来资助常有思上学。
常有思的学习成绩在老家的学校里中等偏上,不过他艺术上的天分却远超于学习成绩。他随便捏出来的泥巴都如同泥塑,随手画出来的画都被美术老师们夸奖,挂在学校的展览墙上。
可是他家里穷,能把学读出来还得靠姜家资助,不要说什么花费大量的钱财和精力去学艺术了。
还是姜延周看着可惜,一边帮着村里好些村民联系首市的大医院看病,一边也趁机让爷爷假期里带着常有思到首市来,去看首市那些国家级展览馆,去图书馆借阅艺术画册。
常有思高兴得不得了,姜延周看着,觉得发小的艺术天分没有磨灭,真是件好事。
到了后来,常有思的学习成绩不如从前了,勉强读完了高中,拿了个高中毕业证,就结束了学业。
姜延周虽然可惜于他不能上大学,但常有思的优势从来都不是学业,而是他难得的艺术天分。
那会姜延周问过他,之后想要做什么。
常有思回答得很低落,“我只能跟同学一起,进厂打工了。”
“不考虑再读一年?”
他说不考虑,“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数学什么的实在学不会,我又没有别的能力,也只能进厂打工,还能给爷爷赚点药费。”
姜延周家一直资助他到高中毕业,如果他考上了大学,姜家当然继续资助,但是他没考上也不准备再考了,接下来家里的经济就只能他们爷孙俩自己想办法了。
姜延周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发小的学业确实只能到这种程度,而他超出一般人的艺术天分,却不能为他的生计助力一分,只能被搁置一旁。
不想过了半年,常有思突然给他转发了条信息。那是一个传统泥塑传承人招收徒弟的信息,说只要经过传承人的培训和考核,就能入了传承人的门学泥塑。
【这个好适合我啊,我好像去,就是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姜延周也觉得传统泥塑很适合,小时候常有思捏出来的泥巴人,都有人愿意花钱买。
还有一次,常有思在庙会前连着熬了好几夜,做出了一大堆泥巴人,跟他说。
“我不指望卖钱,我只要能捏泥人我就很高兴,要是庙会上有人夸我两句,那我就更高兴了!”
常有思说他自己是真的很喜欢搞艺术,那是他真心热爱的事。
于是,姜延周帮着他咨询了招生当地的□□门,没想到还真是个可靠的传统技艺招生的项目。
只是培训期长达一年。常有思打工赚的钱只够他花半年,他问姜延周,“能不能借我点钱?”
姜延周没有说二话,直接把钱打给了他。
常有思进了传承人的培训,等到一年结束,果真脱颖而出,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成了传承人的亲授弟子。
他上不了大学,这是他能发挥自己艺术天分最好的途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