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版又一版,一共八个版本,是他写给她这个没点勇气的胆小鱼的童话。
Ginger,津界... ...她怎么从来都没想到过呢?
可他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哪怕她早一点知道,早一点,而不是现在... ...
低下头,宋鱼双手捂住眼睛哽咽了起来。
黑醋栗的气息就像某人的拥抱一般,紧紧环着她拥着她,让她从头到脚地都落在这熟悉气息的包裹里,仿佛他原本就在。
宋鱼沉浸其中。
只是她却渐渐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津界是好早好早以前就关注他的,而那时候,好像才刚跟他这个男友的室友认识,初次见面的尴尬场景,还那样历历在目。
宋鱼抹掉眼泪,将他写了八版的童话看到了最后,才原封不动地退了出来。
然而当她退回到桌面上以后,却从他众多的文件夹中,乍然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宋鱼怔住了,浑身绷直地怔在了他的屏幕前。
【Jason】?
他的笔记本桌面上,有一个文件夹,叫Jason?!
有什么曾在她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在这一刻砰然跳跃出来。
轰隆一声。
那个曾经因为“津界”的出现,而从海平面下挺拔而起的高山,此刻在一怔如同天崩地裂的轰隆声之中,从更深的海中拔了出来,不断拔起,不断变高。
从水面下的不可见,骤然不容忽视地彻底出现在宋鱼眼前。
宋鱼震颤,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这里面不是他写了一版又一版的童话,可是视觉的冲击,是更加久远的视觉冲击,海啸般地向宋鱼扑了过来。
满满一个文件夹的缩略图,每一张,都是宋鱼曾经亲手画出来的画,那些画,她只给过那个早就失去联系的、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的初恋Jason。
姜延周,就是Jason!
安静平和的深海水晶宫,在一刻,被海啸冲击完全摇晃了起来,每一缕光都在震颤,每一道幻色都在极速变幻。
宋鱼的眼睛里仿佛也涌起了海啸。
眼泪如波涛般,骤然汹涌而出。
怎么会是这样?
宋鱼一把拿起手机,再次拨打了手机里唯一的号码,姜延周的号码。
她忍不住又充满希冀,可是冰冷的系统提示再次出现了。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还是关机。
姜延周,我好想你,你开机呀... ...
宋鱼趴在他的书桌上哭了起来,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安静的东次卧里,光影悄声流转在她身上,唯有她的哭声反复地回荡。
许久,不知不怎么鼠标被碰了一下。
哒的一声,那些年代久远的扫描图,幻灯片般地放大显示了出来。
宋鱼这才抬起头来,擦掉眼泪,看到每一幅她画给他图,都编辑着“她给轮椅上的我画的画”,然后准确地记录着对应的日期。
轮椅上的我... ...
宋鱼想到了什么,恰在这时,窗外有高亮的光打进来一瞬。
她被晃了一下,略一转头,却看到了他的书架边缘,夹在一堆高高厚厚的医学书边缘的一本小小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立面,有黑色钢笔写下的四个字,《轮椅日记》。
宋鱼伸手,拿出了那本《轮椅日记》。
... ...
傅厦曾经说过,他曾经历过最绝望的背叛,就在那年的春天。
赵修智也说过,那年上半年,他遭遇过一场绑架,在绑架中受过很重很重的伤。
是很重重的伤,以至于到了下半年,到了秋冬季,她每次看到他,他会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把领口拉到最顶,一步又一步走在寒风里,走得极其缓慢。
可是那些时候,宋鱼从来都没想到过,那个她以为是外国人的Jason,会是第一次见面愕然又失落地看了她足足三秒的姜师兄。
这本《轮椅日记》,没有任何开篇的说明。
宋鱼小心翼翼地打开夹在最前面的空白页,空白页的右下角缀着三个字,姜延周。
足足看了三秒,宋鱼才又向里面翻去,正文的第一页只有一个随手填上的日期,和那天的天气:阴。
那页没有其他内容,宋鱼仔细看了一下,日期对应的正是那年的春末。
但是第一页什么都没有,她又向后翻了过去,第二页也什么都没有,第三页、第四页.. ....宋鱼从前往后翻开的每一页,都是空着的,什么都没有写,每天只有日期,和一个从未变化过的天气:
阴。
宋鱼心头一阵抽痛。
轮椅上的他,每一天都是阴。
重复的阴天就这样一直过一直过,像鬼打墙似得一直过了好久,又在某天之后,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不是阴天消失了,而是好像生活被什么更悲痛的事情骤然打断了一样。
再往后翻去,那里一个字都没有了,连阴天都没有了。
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空白,仿佛一团混沌白雾,将人笼罩其中,目之所及,只有无法穿透的绝望。
绝望又绝望。
隔了那么久,宋鱼就这样翻看着,只觉得自己也跟他一样掉进了无边的白雾里似得,绝望得好像也透不过气来了。
她硬撑着,又一页一页地向后翻了过去。
白雾充斥在每一页里,无边又漫长,宋鱼不知道翻了多久,直到空白的下一页,隐隐有黑色钢笔的字迹半透出来!
宋鱼急忙翻过去,窒息感终于又片刻缓解,她看到了熟悉的日期,熟悉的“阴”,而在那一页上,第一次出现了两行字——
鱼有没有眼泪,只有海知道;
她有没有眼泪,只有我知道。
震荡的水晶宫突然一静,连光影都安静了下来。
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一丝动静,时间好似凝固住了,连同宋鱼和《轮椅日记》一起凝固住了。
那一页的日期早就跳到了暑假,不巧,和Jason第一次来跟她约画的那天,是同一天。
她愣愣地看着,半晌,才慢慢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从这一页开始,往后的每一页都有了字,或多或少,但总有几行简单的字,代表着这个轮椅上的人,开始缓慢地提着笔,记录着幽暗又生锈的铁盒外面的生活。
【她的画,确实好看,只是颜色实在太亮了。】
【她说今天画也很亮,我问她为什么不写实,因为窗外是阴,可她非说我看不到的另一边是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