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以待毙么?”
“要我看,如果不是那个揽月,根本不会有今天,当初是谁把揽月放走的,就该以死谢罪!”
阴琅闭上眼睛,长叹一声,正要说什么,阴雪青缓缓开口:“并不是死路,却有一个办法。”
她声音不大,却过于镇定,很是叫众人一愣。
阴雪青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去蓬莱。”
这是阴家千年前就在找的仙境,只是人间易来,仙境难寻,千百年了,阴家还没有成功,可见其困难之处,此时阴雪青竟说去蓬莱?
不等他人反驳,阴雪青说:“阴家世世代代在打造的傀舟,能容下目前所有阴家人,现下能用吧?”
有个族老想呛她,另一个人更冷静,道:“可以是可以,但傀舟要怎么动?”
傀舟之大,当前,无人能够轻松驾驭它。
阴雪青一句话让他们闭嘴:“我能让它动起来,还能让它寻向蓬莱。”
她一边说着,手中一边探出一缕粗糙的傀线,傀线忽而朝空中一个方向漂浮。
那是蓬莱的方向。
众人大惊。
阴家祖先当时定居浩瀚山,就是推算到,这里离蓬莱最近,只是寻不到路,到了阴雪青这一代,她的天赋之强,成了最有可能寻找到蓬莱,被蓬莱所接受的人。
只是无人知道,她从五岁时缺失情丝,于是十几年间,没有机会找到蓬莱。
但在今晚,她的情丝完整了。
也是时候履行她的义务,为阴家指向蓬莱之路。
准备工作时,阴雪青先回到屋里,看到还在昏睡的逐水,她笑着摇摇头,他大意了,毕竟上辈子,揽月没有被赶走,没去找那后人,也没这后面的事。
不过他在昏睡,是比她想象中好办一些。
将逐水头发撩起来,阴雪青亲了亲他,虽然二人相互博弈,算计了一场,但到底,并不是全然无心无情。
又或者说,她的情,也是因他而起。
阴雪青亲自把逐水抱上傀舟,安置好。
凌晨的夜,大雪纷飞,阴家人在傀儡的辅佐下,一个个登上傀舟,不算混乱的现场,但偶有婴孩爆出啼哭,妇女安慰,也有不少青年男女,泪洒这片土地,浩瀚山是他们的根,他们终究舍不得。
终于,天际微亮之时,所有人都登船了。
阴琅和追风并不愿意走,参考晕倒的逐水,阴雪青亲自把他们敲晕。
阴雪青身上,单独一条的傀丝,是极其纤细,肉眼难辨,但此时,阴雪青手里布满密密麻麻的傀丝,一条足有手指粗,是傀丝缠绕在一起,它们鲜红而自带生命般,所有傀丝都连向傀舟。
她站在地上,仰望着高大的傀舟。
有女孩趴在船舷,问母亲:“母亲,天女为何不一起走?”
母亲捂住她的嘴,摇摇头:“嘘。”
阴雪青没有办法一起走,为寻蓬莱,她会把全身所有傀线,都献给傀舟,如此,傀舟会带上自己的气息,让蓬莱误以为傀舟就是她,如果她自己也上傀舟,蓬莱就只会接纳她一人,而不会接纳众人。
她是注定要被留下来的。
而她出生时自带傀丝,将所有傀丝断掉,生命也会到尽头。
慢慢地,阴雪青将带着自己血液的傀丝,缠上傀舟所有地方,每一条傀丝都带着她的力量,慢慢的,沉重的傀舟动了起来。
一片摇晃之中,逐水睁眼起身,他摁住脑袋,隐约记得昨夜的事,但又非常混乱,似有美梦,又有噩梦。
他却也记得,自己是输给阴雪青的,她似乎自称自己是他的宿敌。宿敌么,倒也贴切。
只是,这是哪儿?
外头传来隐约谈话声:“……那些兵马来了,可如何是好……”
“唉,真希望能一起走啊……”
望着陌生的环境,逐水突然心悸不已,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冲出屋子,边看四周都是阴家人,往常他虽住在山上,不过时常和山下走动,众人对他还算和善,此时,却纷纷避开与他直视的目光。
逐水心里慌乱,挂上自己伪装完美的笑容,缓声:“这是怎么了?主子……不,阴雪青在哪?”
没人应声,却有一人拍拍他的肩膀:“节哀。”
逐水深吸一口气,朝走廊外跑去。
从视角来看,他在天上。
这一路过来,满耳朵的信息,足够他还原出目前的境况。
怎会如此!他运筹这么多年,却没料到会有这种意外!
逐水冲到甲板上。
远处天际,微微薄红,将亮未亮,霎是漂亮,地平线却乌压压的,一群铁甲穿着的士兵高高骑在马上,践踏进这片桃花源中。
而空旷的地方,只余一个白色身影,阴雪青盘腿坐在地上,四周是画好的阵型,不见气息。
“不……”
逐水缓缓撑大双眼,几乎就在下一瞬,他踩上栏杆,就要朝跳下去。
有人拦住他:“你疯了,这个高度你跳下去会死的!”
“快快快下来!”
“……”
嘈杂声中,逐水却一动不动,他知道,拦住他往下跳的,不是滥发好心的人们,而是阴雪青,她用情丝控制住他,不让他往下跳。
为何又是这样,为何又要将他抛弃。
逐水喉头微哽,唇角溢出鲜血,痛苦的呼吸声几乎盖过他的低低自语:“求你。”
他知道,因为情丝的连接,她听得见的,他别无所求,他只是,不想再留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他只是不想再离开她。
求你。
久不见阴雪青回应,逐水面上的血色,渐渐淡去,他好像变成一个傀儡,没有任何表情,连四周环境的声音,也丝毫不能入他的耳中,脑中。
在他最为绝望的时候,蓦地,阴雪青缓缓抬头,她面容雪白得几乎要和雪地融为一体,她张了张口。
“会很疼的,你真的要过来吗。”
逐水听到了。
刹那间,他眼眸重新亮起,就像一个被注入灵魂的傀儡,一个终于找到毕生主人的傀儡,他露出这一生,最为少年气的笑容,鲜活而俊逸。
他用力点头。
刹那,禁锢住他的力量消失,逐水毅然决然,纵身一跃。
狂风烈烈,一袭红衣的逐水,衣带缥缈之间,铁蹄震动声也好,阴家众人的哗然尖叫声也罢,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只看到雪青朝他张开怀抱。
她还笑了,说他是个疯子。
是,为她,他几乎疯魔又何妨。
红色的鲜血,白色的雪,绽放成一朵梅花,包裹住二人,逐水也在这一刻,将所有傀丝都拔出身体,用傀丝将血与雪,将她与他,紧紧包裹,远远望去,似一座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