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弟子的心怦怦跳,把手放在胸前, 一股安心、振奋的力量从心中升腾而起。
这一刻, 不消张堂主多言,他们自然而然知晓,这是英灵,并非邪魔残魂。
薛怀瑾艰涩闭眼,也许, 他知道云尘影为什么能引动日月灵泉的英灵执念。
英灵们浑身是血,云尘影也浑身是血,她们都浴血奋战,为了心中的目标宁愿用魂魄、用灰飞烟灭来换。
所以, 才有了云尘影接连两次施展禁咒,她拼命地想活下去, 却又宁愿付出生生世世消亡的代价。
薛怀瑾不懂。
若说日月灵泉的英灵们是为了保住修真界的防线, 悍不畏死,那云尘影宁愿没了转世机会、拖着残缺身躯遁逃的道义又是什么?
她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薛怀瑾直觉,那个答案他可能不太敢接受。
她用什么东西换了活命?她本想坚持的是什么?她为什么会撑过旱牢, 山牢, 水牢, 到最后快死时才认罪?
一桩桩一件件疑惑, 像锋利的刀,割开了薛怀瑾心里的口子。
薛宗主面子被拂、沉了面色,背过手去不发一词。
薛夫人见夫君吃了瓜落,又实在不愿承认云尘影那个凡女能和英灵扯上关系,勉强粉饰:“这——也不太能说明什么。”
“那点子安心算不了什么,说不一定是护宗大阵起了作用呢?”
张堂主乜斜她一眼:“夫人,护宗大阵牵动山势,若连大阵开启都不知晓,我们也白活了这么多年,你们说,现在护宗大阵打开了吗?”
他随手一指一名弟子,那名女弟子虽惧怕和薛夫人作对,仍无法说假话:“护宗大阵并未开启。”
但凡护宗大阵开启,都是遇到了足以撼动宗门的大事,护宗大阵开启时的威势能瞬间让所有弟子警觉,保卫宗门,连普通弟子都能察觉,更别说薛夫人。
薛夫人说那话也只是为了强辩,并未过脑,却没想到张堂主这么不给她脸面。
薛夫人未免在弟子们面前出更多丑,心中暗骂张堂主没有眼色,不知给她转圜,青红着脸不再说话。
张堂主冷笑一声,薛宗主、薛夫人这二人明明见到空中之景是英灵再现,却因不想承认自己有错,顾及自己的脸面,一个视若无睹,一个百般巧辩。
将自己的脸面,看得比事情真相还重,这等人,张堂主如何不愤怒?
张堂主环视四周,看见大多数弟子心有感触,稍显欣慰,虽然道魔大战已经过去,但张堂主怕,若哪一日魔族再袭,修真界若不居安思危,如何抵挡?
张堂主稍柔了语气:“那位用禁咒的修士在哪里?又是因何而用?”只用一次禁咒,应当不会死。
无人应答,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连今夜云尘影就要被处死都不知道,遑论其他。
薛宗主倨傲负手,显是存着气。
眼见局面要尴尬起来,关键时刻,薛怀瑾忍着痛,在一名弟子的搀扶下站出来回答:“禀堂主,使用禁咒之人……名云尘影,并非我天剑宗弟子。”
他察言观色,已经极大回护了薛宗主,生怕张堂主要见云尘影,惹得薛宗主尴尬。
薛怀瑾也有私心,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局面,云尘影献祭了两魂两魄……哪怕逃出去,也不一定能活,他不想薛宗主再因气追杀她。
刚才薛宗主想杀云尘影的心太过惊人,他居然直追至传送符裂缝,那般杀意惊天……莫说是恩人之后,便是仇人之后也少有这般待遇。
薛怀瑾不禁打了个冷噤。
张堂主倒也并非傻子,他目若寒星环望四周,都没见到一个用过禁咒的人,倏地联想到只有在绝境时才会使用禁咒。
张堂主森森道:“既能用我天剑宗禁咒,又能引动日月灵泉英灵,想也不是什么奸邪之辈。若她无门无派,我血杀堂可扫席相待。”
能催动禁咒的,哪怕天资不佳,但品行端正、心性坚韧,都不是庸才。
薛怀瑾便说不出话来,张堂主猛地脸一阴:“断念崖是处死奸细、邪魔之地,难道你们本要处死她?”
薛怀瑾舌尖重若千钧:“……是。”
张堂主本要发怒,薛宗主再忍不下去张堂主没大没小。
他辈分高又如何?去过道魔战场又如何?此一时已非彼一时,现在他才是宗主!
薛宗主沉声冷道:“是我要怀瑾处死她,她在日月灵泉勾结邪魔,以魔障气息残害我爱女薛瑗,乃大罪,我不得不下令处死她。”
以往,只要是薛宗主乃至任何人痛斥云尘影的不是,弟子们都会打心眼里厌恶云尘影。
在薛宗主似有若无玩弄心术下,所有人都认为云尘影仗着自己是薛不惑的未婚妻作威作福,每有争执,薛宗主都会口头偏袒云尘影。
他亲手把云尘影这个孤女,用给她编造的特权把她推向了天剑宗弟子的对立面。目的,只为了今后杀她时,大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忍无可忍。
他顾及着云家先祖的恩义,就要抹黑云家后人。
恩大成仇,不外如是。
可现在,薛宗主并未察觉到那些弟子和往常一样的愤懑,这些弟子们垂着头,头一次有了怀疑。
是人都敬仰英雄,尤其是保卫自己的英雄。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云尘影既能引来日月灵泉英灵,那,不得不让一些人猜测当初的事是否有曲折?
张堂主更是直言:“她若在日月灵泉勾结了邪魔,日月灵泉的英灵会瞧不见吗?若她勾结邪魔,今日显现的是邪魔还是英灵?”
“我知道了。”张堂主声音一重,“前天有人告诉我,有人在水牢受刑时中了蛇鼠双王之毒,想来那人就是她。”他架着拐杖,蓬松的白发在山风中吹乱,“这件案子,我本想过问,蛇鼠双王毒从被染上到发作显露至少十日,中间经历的痛苦不知凡几,在此毒的痛苦下仍然撑了这么多天也不松口,大多数是真被冤枉。”
张堂主曾参战,战时双方互派奸细间谍,那狱中之景才是骇人,哪些是真奸细,哪些是真冤枉,他看了太多。
可惜,今日的天剑宗并非昔日的天剑宗,薛宗主对张堂主这些人防得厉害,张堂主不好插手。
“我本以为,这么明显的事你们应引起警觉,至少多查一些时日再做决定,原来在短短几日间,你们就武断决定处死她?那是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拐杖在地上杵动得泥屑四溅,薛宗主脸颊狠狠抽搐,鹰视四周,他最不想面对的场景来了。
如果不让众人厌恶云尘影,那他处死云尘影时,所有的口诛笔伐最后定然会落在“忘恩负义”四字上,如今虽然张堂主深居简出,不知内情,但那些弟子的眼神,可骗不得人。
薛宗主绝不会任此事发展,他猛地拂袖:“张堂主,你别失了分寸!哪怕你上过道魔战场又如何?人有千种,事有万样,你过去的经验便能决定一切?”
“那认罪书,乃她亲手所签,做不得假。”薛宗主逼近张堂主,雄猜阴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