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扇掩面讪笑。“不，我只是觉得玉米疙瘩这个称呼很好笑，啊哈哈！啊哈哈？”
林语婷呵呵掩了唇，“异尘你真可爱。”
“叫我尘尘就好了，”异尘笑眯眯贴上，“漂亮姐姐，我可以叫你婷姐姐么……哎玉米兄！那个怎么说，你喜欢喝酒吗？哪种酒？我跟你说人界啊有一种……”
于是话题被成功转开。
于是对于这种白痴的转话题方式，林大公子只施舍了一声冷哼。
那个伤疤脸的大叔一直未发一言，只在报名的时候登记了一个吴四，混血儿。
后来终于历经波波折折被收编入雇佣军下属第三军第十五团，全团就百十来号人，他们那个临时搭起来的“玉米队”——听肖弥跟登记军官报这个名字的时候，暴青筋抽剑的林残被异尘抱着腰拉开——被算作十五团第二分队。
林残从此就只承认他们那是第二分队，听见有人叫他“玉米队的小亦残”就会去拔剑——然后被异尘抱着腰拖开，然后挨打的就是异尘。
其实这也是种迁怒。世界如此美妙，孩子们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
入营第一夜是个非常让人郁卒的夜晚。几十个佣兵一个大帐篷，汗臭脚臭狐臭充斥着空气，入耳是此起彼伏震天的鼾声。
鼾声那么大，原本应该睡不着才是，但林残愈发觉得头脑昏沉，总觉得是要被充斥鼻翼的乱七八糟的味道给熏晕过去了。
不仅是臭，还混杂着若有若无的淡香。
香？脑子里陡然清明了一下，但刚抬起的眼皮马上又疲惫地闭上。
“哗。”
极低小的掀起门帘的声音，一抹月光扎入眼。林残狠狠晃了晃脑袋，恍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走到门口拉开帘子的是袭灭。
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虽然仍盖不住四周的臭，但那股混杂其中的香气仿佛消失了。
林残看了袭灭一眼，后者仍是那般面无表情沉默的样子，林残别开视线，警觉地四下看看。
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所有人都正睡着。雷龙缩角落里抱着刀垂着头，林达和异尘一左一右蜷在他两边，异尘该死的一只手还搭在他腰上。
林残几乎是“掐”着那只手丢开在一边。
心中烦躁，他起身下了床，往门外走。袭灭将门帘维持着拉开的样子系在门边上，接着走回方才休息时倚靠的那根帐篷正中的柱子。两人各做各事，擦肩而过，都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
林残总觉得自己对袭灭有天生的敌意。
他看不惯对方面相阴冷无表情的脸，受不了一个侍卫虽然平时似有若无、关键时刻却总是弥足轻重的强烈存在感，恨透了去承认那个事实——这一路上如果没有袭灭，他们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他恨那种发现自己弱小与无力的感觉。相比之下，对方仅是个血统低劣的兽人，却近乎万能。
甚至异尘每次一脸“这么能干的家伙是俺家的哟”的自豪表情说灭怎样怎样的时候，一出了事就会尖叫灭你个死人快回来的时候，他想一拳锤在那张阳光灿烂的脸上。
他很久以后才发现那种敌意的根源在哪里。
外面的月色称得上美，清明澄澈。午夜的凉风吹抚着身心的烦躁闷热。
他跃身上了帐篷顶。带着潮气的圆蓬顶很滑，走到正中才站得稳脚。
他没坐下，站在那里发呆。风吹得头发飘扬，疲惫的双眼有些酸涩。
良久，脚下微微颤了颤，有个人跟着爬了上来。
“你来太晚了，卫……”他一边不耐烦地转头一边道，猛然停住。
自然不是卫琰。经常拉着他爬影族长府屋顶、邪眼族府屋顶、议事会厅屋顶、赏月聊天的好友已经消失了。甚至不得不承认的是……多半已经死了。
他连伤心都来不及就得继续逃亡，他甚至对于这样的死亡感到麻木，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失去太多太多，亲人朋友，什么都已经麻木了。
来的是笑嘻嘻的异尘，边一摇一晃踩着滑溜溜篷顶挨过来边说睡不着呀睡不着呀，小残残你喜欢爬这上面来？
话还没完就打了个大哈欠，慌忙捂了嘴讪笑，“哈欠只是表象嘛，嘿嘿，我真的睡不着。”
其实是刚才给林残凶狠的一掐掐醒了……
林残冷着脸不理他。
“这么晚在高处吹风，会着凉的哇。”异尘自顾自说着，脱了自己身上披的大衣要给林残。
林残直接给丢脚下了。
异尘笑容一滞。
但见林残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冷着眼抬头看看他，见他傻呆呆的，皱眉冷了句，“你不坐？！”
没赶他下去就算好的了，他林大公子要多屈尊才会邀人共坐，还帮对方垫好了屁股。
虽然是用对方的衣服。
异尘嘿嘿又笑了起来，嘴里嘀咕了一句小残残你真可爱还是什么的蠢话，紧挨着他就坐下了。
沉默了一会儿，异尘屁颠屁颠地问，“小残残，你在看什么？”
“闭嘴。”望着远处发呆的林残道。
闭嘴了一会儿。“你在想小琰吗？刚才是要叫他的名字？你们经常一起爬房顶？”
烦死了！林残伸手去拔剑，异尘忙将他手按住，“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您继续看，您继续看。”
他也跟着林残发了会儿呆，看了会儿月亮，想起那个仅仅几天之缘、瞎了眼的邪眼族少年。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但看得出是个出奇坚强又好相处的人，浅笑起来很温柔，虽然不算小美人，长得也还蛮清秀的——异尘叹着气惋惜了一下下。
“他知道自己要死。”林残突然道。
“呃，啊？”正唏嘘中的异尘回过神。
林残看着远处低声道，“他不想死。我了解他，他跟我一样，有哪怕一点点机会都要活下去，他这一辈子还有很多事想做。”
所以卫琰才会在拼死抵抗、杀了雷龙的父亲雷全之后，还把雷全的心脏挖出来吃下去。又不是嗜食生人的鬼族，寻常人都咽不下那么恶心的东西。
“但他知道自己是累赘，非死不可，或者非走不可……”
他看见过卫琰把吃的干粮偷偷省下一部分藏起来，给他的短刀也收了起来，每当雷龙睡着的时候，就会偷偷问现在到了哪里、飞龙什么时候停下来、周围有些什么地形。
三目失明，灵力尽失，半点忙都帮不上，还得在雷龙面前装睡、由他背着，一路都是搜寻者、追杀者，他太了解卫琰，这种状况下卫琰一定会选择死亡或者独自离开，不想拖累了他们，不想拖累了雷龙。
但他没阻止。
他觉得自己冷静到了冷血的地步。虽然他知道，换了他是卫琰卫琰是他，一切还是如此。
所以他们才能成为交心的好友。性格上千差万别，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很相像。
但现在卫琰没了，对着月亮想说话身边没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孤独了。林达是他最亲密最疼爱的弟弟，是他要守护的，而不是能与他分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