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也是一笑,望着那个蜡像,道:“在下也正想请教,秦苦说这姜家特异独行,难道就是指的……他们只设空棺,却供奉这蜡像?”
蜡像之后的壁龛里,供着牌位。牌位上一书“姜源”,另一牌位却是空着的。
卓子玉却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塔内,煞是阴森。“裴兄,这你却错了。从古至今,岂有供奉先人蜡像的道理?”他大步上前,把那些飘飘荡荡的杏黄帷帘一一撩开,裴明淮在旁看着,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原来这塔室内沿墙一圈,皆是蜡像,或站或坐,形容如生,个个穿的都是丝绸锦缎的衣衫,鲜艳如新。这些蜡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年长的坐在椅里,年少的侍立身后,或持扇,或捧茶,个个形容如生,仿佛随时会走会动似的。
裴明淮只觉阴风阵阵,勉强笑道:“这可真算是个大家族了。”
“那是自然。”卓子玉冷冷地道,“这塔里层层如此,地儿够大。姜家人死一个,这里便多一个蜡像,这段时日,可是一连多了数个!”
裴明淮细嚼他这话的意思,更是打了个冷颤。“……你这话……”
“我都说得够清楚了,裴兄还不懂?”卓子玉讥刺地道,“好罢,那我便再说得明白些。这些蜡像,是蜡像,也不是蜡像。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姜家的腌腊东西可不能随便吃的。腊肉腌得好,这人肉蜡像自然也做得好!”
裴明淮其实也已隐约猜到,但自卓子玉口中说出,仍是惊悸不已。“卓兄,你的意思是……楼下石棺之所以没有尸体,都是因为……因为他们……他们……”
“裴兄怎么就说不出口呢?”卓子玉冷笑,“姜家人死了,都是把尸体制成蜡像,置于塔内!嘿嘿,裴兄,你如今明白了吧,你要看姜家老大的尸体,秦苦却是支支吾吾?他怎敢给你看?那尸体早风干了吧,要给你看,还不吓死人!棺材里面,是姜家历年来的积蓄,不是一般的丰厚哪!”
裴明淮实是找不到话来回答,只道:“姜家怎会有这等……怪异之极的作法?”
“那我怎么知道?”卓子玉道,“我只知道,凡入了姜家门的人,哪怕是媳妇,像我姊姊,死了都得做成蜡像,放在这塔里。”他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边笑又边咳,“这段时日,姜家人也忙得紧吧,死人不断,蜡像还得日夜赶工!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须得把人制为蜡像,送入塔中供奉起来,这是姜家雷打不动的规矩。否则……”
卓子玉说到此处,却不说下去了。裴明淮追问道:“否则怎样?”
卓子玉嘿嘿一笑,他一边笑,一边咳,好像就要咳断了气一般,“否则,这些死人便会再次还魂,变成行尸走肉的怪物!”
裴明淮瞠视着他,也不知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卓子玉又道:“裴兄,你可发现这蜡像有何异处吗?”
裴明淮迟疑半晌,方道:“那椅子空了一张,牌位也空了一个,原本是不是……”
卓子玉道:“不错。”他指着那名叫“姜源”的蜡像,道,“这一位,便是姜亮他们的祖父。”
裴明淮道:“他旁边的……”
卓子玉道:“他未曾娶妻。”
裴明淮一呆,道:“这可说不通了。他没娶妻,那姜家现在这三兄弟……”
卓子玉笑道:“都是家族中人,也并非亲兄弟,堂侄之属。”
裴明淮“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卓子玉笑道:“裴兄如今应该明白,姜家几兄弟并无多少兄弟情谊了吧?”
裴明淮不答,却注视着姜源的蜡像,道:“这姜源既未娶妻,那只设一座便是,为何要空一个座位,一个牌位?”
卓子玉的脸上,也似笼上了一层诡秘光影。“这乃是姜家的隐秘,我又怎能知晓?不过……”
裴明淮道:“不过怎的?”
“这姜源,应该有一个兄弟。”卓子玉的眼中,也透出疑惑之意,“我有一次曾听到姜家兄弟说话,先是提到姜源,又说什么‘手足之情’。他那个兄弟,想必是失踪了,才会不设牌位,亦无蜡像。”
裴明淮的目光又落到那空了的牌位处。若非夫妻,说是兄弟,倒也说得过去。他强笑了一下,道:“这姜家,古怪之处甚多啊。不知令姊是如何嫁至姜家的?”
卓子玉叹息一声,道:“家父从前是个小官,并不得志,郁郁而终。我母亲带着我与姊姊,投奔亲戚,途经凤仪山的时候……”
裴明淮一惊,道:“凤仪山?”
卓子玉点头道:“正是!我等那时又怎知凤仪山有此等怪事?夜里赶路,却遇上鬼王迎亲!”
裴明淮忙问道:“那卓兄是见过的了?”
卓子玉摇头,道:“我当时年纪尚幼,哪里记得什么。我那姊姊,被姜亮所救,便嫁了他。”
裴明淮道:“令堂……?”
卓子玉苦笑,道:“家母不曾下得凤仪山,在山上被便害了。”
裴明淮“啊”了一声,道:“那令姊……”
卓子玉的眼中,露出了极古怪的神色,冷笑道:“也许是我姊姊太过美貌,连鬼王都不忍杀害吧?”
裴明淮只觉这个理由,不仅是牵强了,简直是荒谬绝伦。鬼王年年强娶新妻,遇上个绝色美人,岂肯放过?
第6章
正欲再问,只听脚步声响,由下而上,不出片刻,姜亮出现在塔室之内。姜亮仍是两眼通红,但脸色铁青,瞪着二人道:“你们为何半夜里跑到姜家祠堂来?”
裴明淮自知冒失,不好答言,卓子玉却抢先道:“我姊姊死得不明不白,你们姜家人又不肯细查,我若不半夜自己来,还能怎的?”
姜亮大怒,厉声道:“我姜家祠堂,祖先灵位皆供奉在此,非姜家人不得擅入,你一介外人,怎敢进来?”
卓子玉冷冷道:“我已来了,你待如何?嘿嘿,若非你姜家这八卦塔里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又何必弄得这般神秘兮兮,分明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姜亮怒极,喝道:“子玉,你今天是打算跟我过不去吗?”
“三哥,你这又是怎么了?”姜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边。她一身素装,一只雪白的纤手扶在黑檀门框上,越更得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她的脸颊也是极白,双唇也毫无血色,颇有病容。裴明淮见她这般脸色,不由得心下暗自奇怪,白日里他见姜优时,姜优还不是这般情状。姜优此刻柳眉高挑,脸有怒色,姜亮本来暴怒难抑,这时见了姜优,居然脸上还生了怯意,低了头却不答话。
姜优怒道:“裴公子是贵客,子玉是嫂子的亲兄弟,你这岂是待客之道?”
姜亮道:“可他们……”一言未尽,便被姜优截断,道,“三哥,不必说了,你先去吧。子玉,你也回房休息吧,我有话对裴公子说。”
卓子玉似对姜优颇为忌惮,自她出现后,便一言不发,这时听了她的话,向外便走。裴明淮对姜优一笑,道:“失礼了,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