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宁笑着一拂衣袖,道:“你也太看不上我的功夫了。”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在滴翠苑替你切脉的时候,觉着你内息颇为不稳,这可不是我想多了。”
“多管闲事。”祝青宁瞪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声,道,“滴翠苑倒是个清幽之地,只可惜我身有要事,也待不了几时。”
裴明淮打蛇随棍上,忙问道:“那个小翠,可真是滴翠苑的鸨母?”
祝青宁斜了他一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你便只记着这个了?你要知道,何不自己问去?”说到最后半句,祝青宁拖长了声音,调子里含着的那味道,裴明淮一听也就明了。他一向脸皮不薄,此时居然脸上也红了一红,祝青宁看在眼里,笑道:“若是能早日离了此处,再找个清幽之所,喝上两杯,好好地弹上一曲,那才是快事呢。”
裴明淮忙抢着道:“我请你喝。清幽之所,我可知道得多了。像京城里面的……”
祝青宁扬了扬眉头,他双眉便如远山一般,一蹙间如同云蒸雾罩,十分动人。“行啦,在此处说这些,可不是扯远了?”
裴明淮道:“我倒是真有些事儿想不通,想跟你聊聊。”
祝青宁笑道:“你若想不通的,我自然也想不通了。唉,明淮兄,青宁奉劝一句,人不要有太多好奇心的好,否则只会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裴明淮却把他的“劝告”抛至一边,只道:“我也读过些佛经,佛经里对所谓地府的说法不止一种,一说是十八重地狱,地狱之名都是梵音,皆是一些刀兵杀伤,大火大热、大寒大冻、大坑大谷等的刑罚。另一说却是八重地狱,又分八热地狱、八寒地狱等,照我看,这九宫会,该是用的八寒捺落迦为分堂名才对,因为八寒为横,八热为纵。”
祝青宁颇觉新鲜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知道得倒是细致。那又如何?”
“奇就奇在此处。”裴明淮道,“众人的死法,跟壁画上的一模一样,且也符合了十八重地狱的说法。但那九宫会,却是奉以‘八重地狱’的说法。若是那阳缨之子真是为了复仇而来,那又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祝青宁拍了拍掌,微笑道:“不错,不错。那明淮兄怎么想?”
裴明淮道:“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杀手压根对于佛经不通之极!”
祝青宁眼神一闪,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凶手是以阳缨之子的名义,行杀人之实?可他……却是为了什么?”
裴明淮笑道:“你这话问差了。青宁,你又是为何到此处的?到此处之人,无非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为了九宫会的宝藏!”
祝青宁淡淡道:“明淮兄心思可谓深不可测,你精通佛理,自然也懂梵语。你自然知道琰圭上写的是什么,却一直只装不知?”
裴明淮道:“我自然知道瞒不过你,但也不必在那些人面前,把自己的底亮出来吧?”他见祝青宁指间仍在把玩那几枚铜钱,便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又占了一卦?”
祝青宁嗯了一声,五指一张,那些铜钱便坠下了深谷。“还真是如你所言,是个‘复’卦。”说罢一拂袖,从石上飘然而下。裴明淮见他青衫拂动,竟自往回走了,叫了一声道,“复卦没什么不好的,你……”
祝青宁根本不回头,更不答理。裴明淮叹了口气,实在觉得他说变脸就变脸,不好侍候。再看那银盘也似的月亮,竟也觉着索然无味,只得悻悻地跟着走了回去。
第8章
那夜裴明淮还没睡到两个时辰,就听到门口有细碎的脚步声急急响起,紧接着就是薛无双在石门上一阵乱敲。“裴大哥,裴大哥,快出来,出事了!”裴明淮本来便是和衣而睡,忙跳起来开了门,道:“怎么了,无双?”
薛无双一脸惊惧之色,道:“葛玉死了!”
葛玉人已被抬到外面石室,此时她面上黑纱已然掀去,容貌算得上甚美,玉颊朱唇。只是双唇大开,下巴脸颊上全是干透了的血迹,嘴里的舌头,却是被人连根剪去了。
裴明淮抬了眼去看那壁画,壁画在他们出来之后,又已放了下来。任他找了半日,也未曾在画中找到葛玉。薛无双道:“你别找了,裴大哥,我看这幅画,眼睛都看酸了,也没看到。不过这画实在太大,画的人又太多,如果不知道是怎样的死法,还真找不出来!”
裴明淮听了她此言,心中一动,并不答话。薛无忧也不再说话,只望着那墙上壁画,若有所思。
薛无双见他两人都不言语,便道:“裴大哥,这件事真是奇怪得很。”
裴明淮道:“此话怎讲?”
薛无双道:“昨日夜里,你不是去找那位祝公子说话了?我们便也各自散了,那葛玉却拉住了我,悄声问我,我们这边是不是还有一间空着的石屋?因为裴大哥你去祝公子隔壁住了,确实是空着了,虽然我不是太欢喜她,但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又不是我的家。睡到半夜,我听到她那间石屋的门开了,她在低声跟一个男子说话,但声音压得极低,我也听不出来说的什么。”
裴明淮道:“然后呢?”
薛无双道:“我知道不该去偷看别人的事,但我实在是觉得好奇。我想了好一阵,才决定起来看看。我本来就是和衣而睡的,悄悄起身,就去推门……”她叹了一口气,“结果我一出来,就看见哥哥正在门口瞪着我。”
薛无忧冷冷道:“我早已叮嘱过你,不要多管闲事。此地处处透着古怪,你江湖阅历又浅,岂不是给自己惹祸上身?”
薛无双微笑道:“裴大哥在这里,我就不怕了。”
裴明淮淡淡一笑,却无心接她的话,问薛无忧道:“接下来怎样?”
薛无忧道:“我早已听到那葛玉的动静,但并不欲起身窥伺。直到听到无双这丫头起身,我才想要制止她。她也不情不愿地回去睡了,又过了半日,我忽然听到从中间石屋那边传来一声响,倒像是什么重物落地一般。”
裴明淮道:“你过去看了?”
薛无双道:“哥哥不让我去,结果自己反倒去了。”
裴明淮笑道:“以无忧的智计武功,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能应付。他不要你私自乱跑,也是为了你着想。”
薛无忧道:“我一过去,便看到那葛玉横躺在那里,一剑穿心,却没流多少血,凶手想必用的是一柄极轻极薄的利剑。”
裴明淮道:“那时她的舌头便已被剪下了?”
薛无忧摇头道:“石屋里本来便极干净,除了几滴鲜血,我没看到她被切落的舌头。她的手里,却握着一面琰圭。”
裴明淮道:“又是琰圭!”他把收在怀里的两面琰圭取了出来,薛无双看了看,也自怀中取了一面琰圭。这琰圭形状同一,却是一块南阳玉。南阳玉最佳者,乃是混以脂玉和似碧玉的透明绿玉,薛无双手中这块,便是上上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