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眼光让人很不舒服,我犹豫一会儿,还是应道:“杜羽。”
那女子哦了一声,有些惋惜的叹口气,转身上楼。
“你认识?”藤罗问道。
我摇头:“就算认识也是八岁以前,那时候的事情早就记不得了。”
藤罗耸耸肩,再没有说什么。我趁机跑到一边和那群打尖的旅客天南海北的聊天,顺便套出目前的江湖情报。
那些人谈起复出的魔教教主皆是一脸恐惧,却不知道旁边一脸无害的摇着扇子的男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大魔头。
没有青面獠牙,也没有吃人脑吸骨髓的恶劣行径。我有些遗憾的想如果这群人知道那家伙的真面目会不会失望透顶。
从某个角度来说,藤罗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旅伴,走到哪都是很熟的样子,山山水水的风景典故信手拈来,身上总能冒出很多银票,打尖时点一桌子山珍海味自己却不吃几口。
“对于一个使用摄魂大法的人来说,这种体型是耻辱。”说这话的时候,藤罗慵懒的靠在酒楼窗户上,有意无意的吊着眼睛看我,脸上明显写着‘都.是.你.的.错!’几个大字。
又不是我让你每次都把我送的饭吃得干干净净的!——这种话我只有胆子在心中想想,完全不敢说出来。只能接受小心眼男人的报复,把满满一桌菜吃得干干净净。
我猜他不是想用食物把我撑死就是想让我和他一般体形心里平衡,可惜我劳动强度太高,无论怎样吃都胖不起来没法随了他的愿。
藤罗的节食确实有些效果,当处理掉第九十六个跟踪者,一百五十六个搭话的人,送走十八个同时喷着鼻血倒下的路人以后,藤罗‘十分遗憾’的,微笑着戴上了面纱。
“现在朝廷和正派花大价钱通缉我,不能太引人注目。”藤罗顶着月黄色纱帽,笑的无比优雅。
蒙着脸走在街上反而更引人注意吧,我问:“你身上不是有人皮面具吗?带上岂不是更省事。”
藤罗单手托腮,竖起食指随意摇动:“那样不够迷人……”
……
其实我很想让他不要戴那顶帽子的。
被人追杀的腥风血雨是江湖名景之一,原来期待万分的山贼强盗一路上压根就没有出现,三个多月的时间,我拉着藤罗专往山贼聚集处跑,谁知每次走到山寨连只蚂蚁都看不到,只有魔教的紫色麒麟大旗飘啊飘。
“既然你是我藤罗的人。”藤罗刷的张开扇子,一脸悠闲的扇阿扇,“当然要把所有威胁铲除掉。”
最好把你也一起铲除掉!我想,这家伙定是耍了什么花招。于是在半夜偷偷爬起来,轻手轻脚的路过藤罗的房间,赶去预定的地方。
山贼……强盗……一想到这样的字眼,便血气上涌,愤怒悲伤自体内扩散,一并挤上心头,心里裂开了巨大的口子,沉甸甸的压得五脏六腑止不住的发疼。
这种愤怒,应该是八岁以前所留下来的。
虽然记忆没有了,那仇恨的感觉依然扎在心里,根深蒂固。
晨曦初开,我气喘吁吁的爬到山腰贼窝,却在下一瞬间呆若木鸡。
一片荒芜,乌黑的焦土上火星点点,仅剩残垣断瓦,数面紫色旗帜在风中呼啦啦的抖动。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隐隐夹杂着甜腻的腥。
我弯下身,吐得昏天暗地。
“如果晚点来,这血气就散了。”身后响起冷淡的声音。
我猛地回身,冲到他身边,揪着他的衣领吼道:“这里的人呢?!”
藤罗伸出手指向天空。
“尸体呢?!”
“看着怪恶心的,我让他们处理掉了。”藤罗玩着扇子,一脸淡漠。
“你……”凉意自心底蔓延,我愤怒的看着藤罗,“你怎么可以……”
“不过不这样干的话。”藤罗歪着头道,“你以为就凭你的十八罗汉拳能闯进这里活着出去吗?”
“……”我愣住,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可是……
“是你那毫无必要的道德观在作祟?”藤罗不屑的哼道,“那如果我跟你说这些山贼强盗是□掳掠无所不敢,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你心中会不会好一些?朝廷出了大价钱来通缉他们的头目,只不过最近几年朝廷的重点放在铲除魔教上,没工夫去理会他们……”他嘲讽的扬起嘴角,“说起来,最近我魔教因为除了这些小贼,反而赢了不少民心,真可笑。”
“可是你们不是为了除暴安良!”我说,“只是因为我想要来这里!”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何必那么假惺惺的说什么民族大义生死存亡之类的,反正都是杀人的借口,用什么不都一样?”
藤罗的反驳让我瞬时间哑口无言。很清楚这是歪理,但是却因为无论怎样做都是同样的结果而无法说出什么,我的气势一下子弱了起来,抓住他衣领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再怎样说……都是一条人命,怎么可以就这样随意的……”
“那么,小和尚,”藤罗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你自己呢?”
“啊?”
“从很久以前我就在奇怪。”藤罗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无尘他从来没有约束过你的行动,你虽然表现出对外面很有兴趣的样子,可是从来没有向无尘他提出要下山,甚至连偷溜的事情都没有过,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恐怕你会陪着无尘在山上过一辈子。”
他轻笑:“无尘佛经读得不少,可他是怎样的人,你我再清楚不过,他也不过是个为一人不择手段的人。这样的人,能给你灌输怎样的慈悲?”
“就事论事,不要扯上我师父!”
藤罗冷哼一声,半依在断墙上,半天,才慢慢悠悠的道:“要是我不把这群垃圾清理干净,你会怎样?”
“我怎么可能知道怎样?”我蹲下,用手指捏了些泥土,潮湿而粘腻。手指被染成棕色,在阳光下散发着潮腐的气息。光线被忽然出现的人遮住,藤罗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双凤眼勾魂夺魄:“可是我知道,你的眼中的仇恨告诉我,或者是他们没有杀了你,你会杀尽他们!”
“你杀便无所谓,别人杀就是错?”
我看不见自己的眼睛,自然不知道藤罗口中的仇恨的光芒是什么样子的,那句话太过于危言耸听,可是我却无法笑出来。
一旦听到强盗山贼那几个字眼,心中的憎恨便无法抑制的扩大,负面情绪犹如滴在水杯中的墨,无声无息的扩散。
是控制不住的,陌生的自己。
消失了的记忆,悄无声息的改造着我的思维,那份影响力不容置疑的强大。
可是藤罗他说错了一句话,如果这边有活人,死的人一定是看到血就晕的我。
我无法伤害到任何人,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慈悲。
从山上下来,我的热情一落千丈,再没有满世界的寻找山贼。
山贼、仇恨、愤怒、失忆、晕血的体质和间接性的梦魇。这是我能连贯起来的所有的关于幼时回忆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