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咬了下牙,“有乌力吉呢,他死不了。”
就这么一句,没回头他便径直进了船篷。
这是个小码头,不高,木架下的水只到梁泊雨腰间的位置,可水温却冰冷得让他感觉心脏似乎都骤停了片刻。
“不许走!”适应了一点儿他又开始喊。
船家被梁泊雨的举动吓住,抓着船橹不敢动。
“开船!”夏天在篷壁上砸了一拳。
船动了,梁泊雨顾不上已经有些刺痛的身体,“稀里哗啦”地向前扑腾起来。可没走了几步,水就齐胸了,梁泊雨不敢动了。
又“咕咚”一声,乌力吉也跳进水里了。
梁泊雨还在喊:“子矜!”
“你给我回来!”
“立刻就回来!”
“你别想逃!”
“你逃不掉的!”
“我早晚能抓住你!”
“子矜!”
“夏子矜!”
“夏文敬!”
“夏天!”
……
梁泊雨的嗓子很快哑了。
从来没见他这么歇斯底里过,所有的人都吓傻了。最后乌力吉终于忍无可忍,走到他的身边,二话不说夹起来就往回拖。
梁泊雨立刻跟被钩住了的鱼一样,前撅后翘地垂死挣扎起来。
“放开……咳咳……放开我……我要……咳咳咳……我要砍了你!”
梁泊雨被呛得眼泪鼻涕和着溅起的水花淌了满脸,乌力吉总算把他拖回到了码头旁边。然后乌力吉就着浮力把他拦腰抓起来,安明和林木帮忙又把他拎了上去。
坐到码头的木板上,梁泊雨捋了一把脸上的水,然后用手撑在身后不动了。乌力吉爬上来跪到他的跟前把青霜剑举过头顶,“大人,您砍了我吧。”
梁泊雨不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河面上越来越远的船影,仿佛石化了一般。
唐小三从头至尾目睹了梁泊雨的狼狈至极,竟忽然很想劝夏天掉头回去。可他现在不敢随便进到船篷里去,更别说劝了,于是只好蹲到船边上吹起了冷风,吹到牙齿磕架。
“小三儿,进来吧。”夏天的声音突然棉帘子后面传了出来。
唐小三钻进船篷,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边上。
“大……大人……”
“我累了。”
夏天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唐小三没法再说什么,只好趁机偷偷打量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长长的眼睫隐藏在了眉弓的阴影之下,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亦如这一路以来的苍白。可他面上的冷酷却没挡住唐小三探究的目光。顺着他衣袖看下来,唐小三在他的衣襟前摆上清楚地看见了几点洇湿的痕迹。
梁泊雨身上的衣服都快冻硬了,船也看不见了。他站起来接过乌力吉手里的剑,很平静地说:“走,回去。”
“可是大人,您的衣服……”
“你的不也一样?我挺得住。”
梁泊雨把剑挂上转身要走,抬头却发现随着夏天来的那些人正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糟了,他们知道我是谁的话……梁泊雨把手握到了剑柄上。
乌力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其他的人也立刻都握住刀站到了梁泊雨的身旁。
这时那些人里一个貌似领头的说:“夏大人上船的时候有令:不得伤害追来的人。”
他旁边的人看看梁泊雨手里的剑,“可他拿的不是燕王反军的大将、梁峥的青霜剑吗?”
“你没听他说是夏大人留给他的吗?”
“可夏大人怎么会有梁峥的剑呢?总旗大人,万一他是,这可就是到了嘴边的肥肉……”
“住口!夏大人怎么可能跟反贼相通?!走,撤!”
说完那人一挥手,带着所有的人马走了。
梁泊雨松了口气,放松下来也一挥手说走。
安明跑过去牵马,“赶紧先找个地方生火。”
路上碰到有个人牵着夏天和唐小三骑的马在急匆匆地赶路,梁泊雨让人拦住去问怎么回事。那人紧紧攥着缰绳,“他……他们抢了我的船。反正这马他们也不要了,理应归我。”
梁泊雨抖抖缰绳走到他的身边,“你看不出这是军马吗?”
“啊?我……”那人看着来者不善的十几个人本来就有些害怕了,再看见大冷天里湿漉漉的梁泊雨和乌力吉顿时连说话的勇气也没了。
梁泊雨摆摆下巴,林木手下的一个人过来把马收了。梁泊雨从怀里掏出一沓已经硬邦邦的大明宝钞朝那人头上敲了敲,“以后记住,是自己的就不要让给别人,尤其是当有人要坐船逃跑的时候。”
然后他把宝钞丢到地上,“晾干了要是还能用就归你了。”
说完梁泊雨一夹马走了,心里还在想:老子的脾气果然已经好多了!
不到正月十五,梁泊雨他们就回到了北平。对于他突然失踪了将近一个月的事燕王没多问。至于安明,梁泊雨对外说是无意中碰到的一位江湖神医,就顺理成章地把他留在了身边。
夏天离开,安明总觉得跟他对夏天说的那些话有关,所以很是过意不去,就常常问梁泊雨为什么不继续去把人追回来。梁泊雨开始不说什么,总是一笑了之,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后来有一次两个人喝酒,安明又问,梁泊雨才说。
“让子矜到了徐州就相当于放虎归山。他走得那么决绝,显然是铁了心不打算再回来,人少了过去没用。那边都是朝廷的兵马,现在又这么个局势,我总不能带兵过去。所以我决定还是等着跟燕王一起打进金陵去好了。”
“嗯……”安明转转酒杯,表情有些尴尬,“那你知不知道靖难之战打了多久?”
“不知道。不过看燕王这劲头儿再加上李景隆那个熊包,我估摸着最多有一年该差不多了吧?”
“唉──”安明叹气:就知道是这样。
“四年。”
“什么?!”
“我说四年。”
“不可能!”梁泊雨把酒杯往桌上一撴,“就凭李景隆,他能跟燕军对抗四年?!”
“朱允炆那边儿又不是只有一个李景隆。来之前走得匆忙,手头没书,网上的资料我就扫了一眼,细节我没有记得很清楚,但你等着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景隆确实是个绣花枕头,可他手下还是有不少英雄好汉的。”
梁泊雨傻了:四年?难道他不知道吗?!就这么走了,真不想再见我了?到底为什么啊?!难道还在为了我逼沈宪放人的事生气吗?不至于啊!早知道这样,我那天就应该直接游过去,我就不信他真能让我冻死!
妈的!血淋淋的教训,不学历史害死人啊!
金陵。
夏纪背着手烦躁地在屋里走了整整一上午。
“老……老爷……”唐小三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什么事?”夏季停下脚步,皱起眉头看向关着的门。
“大人他……饭也不吃……”
“饿死他!”
门外静了一会儿,响起了唐小三走远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