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信说这话的时候正要给梁泊雨穿布袜。他怀里抱着袜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梁泊雨,好像自己真的马上就要被抛弃了一样。
“你多大了?”梁泊雨抬起一只脚。
余信弯腰把松松的布袜给他套上,“十七。”
梁泊雨伸手在他头上搓了两把,“你很像一个人。”
“谁?小人认识吗?”
“你不认识,是我弟弟。”
“啊?我只知道大人有兄长,原来还有弟弟?”
梁泊雨笑了,“是我来的那个地方。”
“嗯……那就是没有人知道了?”
“这里没有人知道。”
“哦。”余信开心地点点头,心想自己本来就是大人唯一最信任的人,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新大人”也把秘密告诉了他,看来自己的地位没有因为大人的“失忆”而动摇。
“你有弟弟?”夏天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早忘了之前梁泊雨说什么“好白”的事。
“是啊,你不是对我的案子知道一些嘛?怎么,不知道我有个弟弟?”
“我是去看守所的路上听老李说了一嘴,没细问。”
三个人又闲扯了些出行细节和生活习惯的事,余信把梁泊雨和夏天的衣着穿戴都整理好了。两人装扮差不多,都是青布直衣的庶服,只是梁泊雨为了遮头发,在网巾外又戴了帽子,这个季节看着有点奇怪。可是他一低头,脖子上的发茬还是清晰可见。梁泊雨说先出去看一圈儿再说,反正外面也不一定有人会问。
余信让人把马车停到门口,梁泊雨和夏天鬼鬼祟祟地上了车,院子里看守夏文敬的人见了“梁峥”都低头行礼,没有人看出什么异常。 余信没让车夫跟来,自己坐在了车厢外赶车。
很快马车从后门出了都指挥使司驶到街上,梁泊雨和夏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稍微放松了的两个人盘着腿坐在车里开始互相打量。夏天发现梁泊雨穿着交领宽袖的明代服饰,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他的瘦长脸型配上遮住额头的黑色网巾,更显出鼻子和下巴的棱角分明。只是他的嘴唇过薄,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阴狠,笑起来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当然,夏天想这也可能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自己对他的了解还只限于“走私”和“杀人”两件事。
“你笑什么?”夏天看到了“不怀好意”。
“哦?没有啊。”梁泊雨抿紧了嘴唇,其实他是觉得五官清秀的夏天脱了警服,这样重重叠叠地穿戴起来,很有点古装影视剧里女扮男装的味道。不过梁泊雨知道,这话要是说出来,十个男人九个会要翻脸的。他伸手掀开窗格上的布帘,正好看到一个酒楼模样挂着牌匾的地方,上面写着──江浸月。
“小石头,就这儿吧!”梁泊雨磕了磕车厢。
余信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激动,“大人,这是您最喜欢的酒楼,您这不是记着呢吗?”
梁泊雨耸耸肩,“这么巧。”
“没准儿你真是那个梁大人,其实你本来就是穿越时空到了未来。”夏天转身,一边下车一边嘲讽。
余信把马车交给店里迎出来的人,带着梁泊雨和夏天进了酒楼。
站在柜台后的一个人看见他们,抢在店小二前面颠颠儿地跑了过来,“哟!梁大人,好久不见,今儿怎么得空儿赏光?”
听得出这人是认识梁峥的,但不知道熟悉到什么程度,梁泊雨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余信看看楼下满满登登吵吵嚷嚷的客人,“大人最近有点儿忙。王掌柜,你这生意还是这么红火啊?”
“嘿嘿,再红火,大人的房间也给留着呢。”王掌柜一脸的谄媚。
然后他引着三个人上楼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老规矩吗?”王掌柜问。
“不,大人今天饿了,除了酒菜你再拿些饭和肉来吧。”
见余信如此的善解人意,又处处滴水不漏,梁泊雨更喜欢他了。
王掌柜走了,夏天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这哪里是酒楼的客房?各种床榻柜架、座椅条案一应俱全,屋里的陈列摆设看得出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比刚才那个夏文敬住的地方还讲究。
“这就是古人的豪华包房喽?”夏天的眼睛安检仪器般地扫过格架上的几件玉器。
“这是我家大人常年包下的客房。”余信回答。
“这屋里的东西……”
“是掌柜的按大人的意思布置的。”
“哦?”梁泊雨来了兴致,抬起刚要落座的屁股,四处走了走,“嗯,不错,蛮符合我的品位。”
“哼!一定是个贪腐官员。”夏天冷笑一声坐到椅子上。
梁泊雨坐到他的对面,“什么话?包个豪华客房就贪污腐败了?警察也不能乱扣罪名。这毛病你得改改。”
说话间,王掌柜端着酒菜进来了。
“来,梁大人,这是您最爱吃的肉鮓和松子鸡。”他把漆案上的盘碗一一端下,放到桌子上摆好,“要不要找个人来给您弹唱上几曲啊?”
梁泊雨还没等看明白那个肉鮓是用什么做的,一听说这儿还能找人给唱曲儿,立刻两眼放光,兴味满满地看向了王掌柜。
夏天一看:得!这还动心思了,真没见过这么没正事儿的。赶紧说:“今天不用了,改日吧。”
王掌柜看看夏天,“这位客官好生眼熟……哦!我想起来了,上次梁大人带您来过。那好,两位慢用,小人就不再打扰了。”
说完王掌柜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夏天不满地看看梁泊雨:好嘛,叫他一口一个“梁大人”,到我这儿怎么就变“客官”了?
这时余信也跟着要往外走。
“小石头,你去哪儿?”梁泊雨把他叫住。
“哦,我到门口去守着。”
“守着?有什么好守的?你不吃饭吗?”
“我早起就吃过了,大人你们慢用。”
余信出去带上了门。梁泊雨转回头来继续研究桌上的饭菜,他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美滋滋地嚼完咽了,“嗯,好吃!”
“你还吃得下?”夏天心口堵得满满的,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我的经验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先把自己喂饱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你什么也干不了。”梁泊雨换上严肃的表情,把饭菜推到夏天面前,“快吃吧,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警察,对方是嫌犯,可自打换下了警服,夏天觉得自己的优势全无不说,反而梁泊雨一正经起来他就会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想想梁泊雨说得也有道理,他只好端起碗来默默吃饭。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梁泊雨倒了两杯酒,递给夏天一杯,“我觉得咱们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去了。”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吗?”夏天把酒接过来喝了一口,皱皱眉头。
“不知道。”梁泊雨目光闪烁,回答得却是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