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聆这话说得有些高深莫测,腊九一时没有听懂,待他再要追问,却听前院一声惊叫。
“奶娘!”王莞红着脸道,“奶娘,你不要在店里闹,我只是来给聆姐姐帮忙……”
“帮什么忙!姑娘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大事用得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到店里抛头露面,还发这什么……什么……”
“是广而告之单。”王莞总是记不住“广告”这个词,索性取了个别出心裁的叫法。
“广什么……不行!什么都不行!”奶娘看到王莞在门口发传单的那一刻差点儿没晕过去,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那个她亲自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居然会在铺门口笑脸迎人,做些下等人的事情,这若是被夫人知道了,王莞的后半生只怕是要毁了。而这些,这些……都是那个乡下野丫头的错!
“跟奶娘走!她这么厉害,干什么叫你在这里做这苦差事,自己却在后边儿闲着?”奶娘扯着王莞,厉声道:“你立刻跟奶娘回去!”
“奶娘!”这边的骚动早已引来了瞩目。王莞脸色通红,又怕影响了好不容易火起来的生意,也不敢太过反抗,只得先跟着奶娘离了前堂,不想经过院子时,刚好遇到从库房提货回来的石聆和腊九。
王菀知奶娘在气头上,拼了命的使眼色,石聆不明所以,只见奶娘气势汹汹地冲到她跟前,挥手便是一下。
石聆全无准备,侧着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其余人,王莞,包括距她最近腊九在内,都被惊呆了。
“奶娘!”王莞惊呼。
奶娘却像疯了般,根本不顾王莞的阻拦,指着石聆大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枉我家姑娘好心收留你,你却这样毁她名声!你用不着得意,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如实禀报我家少爷!你且等着!”
“住手!不对,住嘴!”腊九这才回过神,挡在气势汹汹的奶娘跟前,“你这婆子,莫不是疯了!聆姑娘救了锦绣坊,是咱们的大恩人,你怎么动手打人!”
完了完了,掌柜的临走前吩咐过,聆姑娘一介女子,抛头露面经商难免遇到麻烦,所以除了叫他从旁协助之外,还要他护石聆周全。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东家姑娘的奶娘把聆姑娘给打了,这该如何是好?
“奶娘!你真是太过分了!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是锦绣坊的救命恩人,你怎能如此,你……你这才是忘恩负义!”
王莞知道的骂人词儿实在不多,这会儿也只有拿奶娘这四个字堵回去,不过用得不错,恰到好处。
“姑娘,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姑娘,她怎能让你抛头露面,如此自降身份行事,她这是要毁了您啊!你看看,自从她来了锦绣坊,就没有好事!”奶娘握着王莞的手,苦口婆心。
腊九长大了嘴巴,他觉得自己总算看见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这老婆子,这是魔怔了吧?
没有好事?
聆姑娘一来,就救了莞姑娘,赶走了来找茬的泰和商行,如今又帮着锦绣坊把生意运转起来,这简直桩桩都是大好事啊!这老婆子居然一件都看不到?
王莞显然也动了真怒,一把甩开奶娘的手:“执迷不悟的是你!聆姐姐一心一意为锦绣坊筹谋,若非是为我她何须如此,你这样揣度人心岂不让人心寒!奶娘,我从小视你为至亲,从未以主子的身份命令过什么,现如今也不愿,你莫要为难我,现在立刻给聆姐姐赔不是!”
“姑娘……”奶娘似乎不敢置信这番话是王莞说的。
“赔不是!”王莞怒道。
奶娘知道王莞的心性,知她不会真的对自己如何,可王莞到底是主子,她自来最担忧的便是王莞懦弱优柔,时常教导她要严厉御下,避免被那些恶奴欺负。如今姑娘拿出了身份做事,她便头一个不能忤逆,否则她平日里教的那些就都成了放屁,她自己第一个就成了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恶奴。
见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说什么也要护着那野丫头,奶娘又是心寒又是生气,奈何为了王莞的颜面,只得硬生生压下不满。
“石姑娘,多有得罪。”奶娘咬着牙道。
她不再称其“聆姑娘”,而是改口唤石姑娘,显然是彻底把石聆看做是外人。石聆想起同样的几个字,袁清也是这样唤她,却叫人听了只觉得礼重,并不觉刻意疏远。
王莞见石聆不声不响,以为她不愿原谅奶娘,一脸忧心,石聆却突然开口。
“我这人向来不喜受委屈,但也不欠人恩情。我受伤时,是你给我饭吃,扶我走路,照顾我痊愈,纵然是受阿莞所托,终究是你尽了心。这些恩情,至今我已还尽,以后两不相欠,你好自为之。”
石聆也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但是她的修养让她实在没办法真动手去和一个大自己整一个辈分的妇女撕起来。
罢了,全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8、家人
见石聆如此态度,王莞越发愧疚。
“奶娘,你先回去。”她道。
奶娘脸色一冷:“不行!姑娘,你怎么还要……”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和聆姐姐说话,您连这也要过问吗?”
“……奴婢不敢。”
见王莞几乎是把这辈子没有发过的脾气都攒到了一起,奶娘终究是叹了口气。
奶娘一走,石聆就见王莞双眼泛红,委屈得能滴出水来,好似她才是被欺负了的那个。知这小姑娘又多想了,石聆叹了口气。
“腊九,你先去铺子里盯着,人多,不能没人看着。”
“可是……”腊九担忧地看过来。
“去吧,”石聆平静地道,“我无事。”
再三确认石聆无碍,又叫伙计拿来浸了冷水的帕子给石聆敷脸,腊九才犹犹豫豫步履迟疑地离开。
院子只剩下石聆和王莞二人。石聆知道王莞是有话要说,也知道王莞此时情绪不怎么对。
“姐姐,对不住。”半晌,王莞扭捏地开口,却也知此刻这些道歉之词尤为无力。
“……无事。”石聆道。
话已说得清楚,便没有再追究的道理。何况,此事与王莞无关。
“姐姐,我并非想为奶娘开脱什么,但是……奶娘这样行事偏激,实是因我之故,若非我懦弱无能,总是任人摆布,她也不至于变得如此。我并不是要姐姐原谅她,只求姐姐不要因此寒了心。阿莞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奶娘也非大奸大恶之人,她只是怕我像以往一样……”
看着石聆脸上醒目的红印子,王莞一时语塞。
好半晌,她才像下定决心一般,道:“姐姐,我给你讲讲我家里的事吧。”
石聆不便说话,点了点头。
其实对王莞的身家,她也好奇过,只是她身份尴尬,不便细问。看奶娘的态度,王家应该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又怎会放未出阁的闺女独自离家?石聆就算失忆,也知道眼下自己是处于封建社会,这样的背景里,女子可并没有什么自由可言,王莞这样已经很是逆反了。尤其是,这个朝代的商人地位似乎尤其低下,也就是奶娘口中的“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