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姑心情一时难言。
“孙少爷,您先坐,我去屋里备些茶水。”这会儿院子里还有其他下人,程姑倒不担心二人独处。
程姑走后,孙璞玉便在石聆对面坐下,石聆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孙璞玉忍住心中失望,拿出袖子里的九连环,在石聆眼前晃了晃。铜环相击,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你看,这是九连环,给你玩,喜欢吗?”
自然的,没有人回答他。
孙璞玉自顾自地道:“你那么聪明,我想着你是该喜欢这些精巧的东西,这九连环我自幼便喜欢,却总是解不开。祖父倒是能解开,可是他不愿教我,非要我自己琢磨。我一天到晚都在忙商行的事,便把这事忘了。没想到祖父知道了,很是生气,说我不求甚解,没有恒心。他却不想想,我是真的没有时间。”
想到幼时辛苦,孙璞玉叹了口气:“孙棋自知资质平凡,所以于商行的事上,若想做好,便要加倍付出。尽管我再努力,面对祖父也难以望其项背,可是即便如今这样,也是我拼尽全力的结果,便是不能得祖父十分之一的真传,至少这偌大的家业,不能败在我手中。”
他要做的便是不冒进,不投机,不求光耀门楣,至少要守住孙家家业。
看着面无表情的石聆,孙璞玉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对石聆诉起苦来了。突然,他察觉到一股视线。
他抬起头,却见石聆不知何时转过脸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孙璞玉桌上的九连环。
“你喜欢?”孙璞玉有些受宠若惊,“喜欢就拿着玩,本来就是给你的。你……”
孙璞玉环顾周围,见角落有个老叟,正在墙角烧着落叶,乃是背对着他们,程姑在屋内,暂时不会出来。
孙璞玉于是轻轻地起身,拿起九连环,来到石聆面前。再三确认无人察觉,他小心翼翼地拉过石聆的手,道:“琮秀,别怕,我是孙棋。”
石聆一动不动,任她拉着。她的手修长白皙,窝在手中软软的,和石聆性子里那种执拗完全不同,这是一双姑娘的手,孙璞玉似乎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石聆真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他将九连环放在石聆手上,帮她握住,柔声道:“这是送你的,拿着玩。你若喜欢,回头我再给你找别的。”
孙璞玉有些恋恋不舍地松手,返回对面。他刚一坐定,程姑便端了茶水从房内出来,像是掐好了时间一般。
孙璞玉有些心虚地坐正了身子,干咳了一声,然后朝程姑露出一个笑容。
☆、24、上门
程姑这茶泡得是有点儿久了。
她进了屋才想起来聆姑娘平日并不怎么饮茶,都是喝水的。好在她这次备了些,只是她记得昨日就放在这桌子上,怎么就不见了?她找来找去,才在花盆里找到,也不知道是哪个讨厌鬼把茶叶藏在花盆后面了,这不是故意逗她玩么!
程姑泡好了茶,一出来就见孙璞玉在石桌的对面端坐着,聆姑娘低着头,侧颜娴静,倒也是般配的一对儿。只可惜聆姑娘如今……
“孙少爷,久等了。”程姑正要斟茶,却在目光扫过石聆的时候,蓦地一惊。
“姑娘!”
孙璞玉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刚才的事被人看到了,待他看去,却也惊得站了起来。
只不过惊归惊,更多的,却是喜。
只见石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低着头,手中摆弄着孙璞玉给他的九连环,动作虽然缓慢,可的确是一下一下地在摆弄。她眉头微皱,神情认真,竟好似拼劲全力在做这件事。
尽管只是个小小的九连环,尽管石聆这样的表现也依旧算不得正常,但是在孙璞玉和程姑看来,这却是真真切切的好事。石聆的眼中总算有了神采,他们眼前的不再是一具木然的空壳。
“姑娘,姑娘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程姑啊。”程姑几乎喜极而泣。
石聆没有反应,只是认真地玩着手中的九连环,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耳。
孙璞玉忙道:“程姑,你别急,石姑娘总需要恢复一段时间,如今她愿意动了,便康复有望,是大喜事。”
程姑摸着眼泪:“孙少爷说的是!看我,都高兴糊涂了,这次真是多亏了孙少爷……”
“哪里的话,石姑娘也是我的朋友。明日我再去淘些小玩意儿,只要她感兴趣,总会一点一点恢复的。”
孙璞玉回过头,见认真解着九连环的小姑娘,只觉得这些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沉了下来,心头一片明朗。
又坐了一会儿,孙璞玉看了看天色,便起身告辞。虽然还想多留一会儿,看看石聆的反应,但是他到底还有一堆事情要打理,每天抽出这一时半刻来锦绣坊已是不易。
“程姑,你就不要送了,陪着你家姑娘,我明日再来。”想到石聆的情况,他又道,“若是有事,差人到商行找我便可。”
“孙少爷费心了。”程姑道了谢,又对石聆道:“姑娘,孙少爷要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往日里她也是这样说话,并不指望石聆给什么回应。只是这会儿,石聆却突然不动了。
程姑心下一沉,生怕石聆刚见好又回到老样子,她一慌,与孙璞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石聆缓缓地抬起头,在二人惊异的视线中把手中的九连环举起来。
孙璞玉试着理解她的意思:“这是要……给我?”
石聆不动。
程姑心说,作孽呦,姑娘这是又犯了什么倔?刚才不是还收下了,自己玩得好好的,怎么一听人要走了,又客气起来。哪有收了的礼,玩够了又还给人家的道理。程姑刚想劝说,却见孙璞玉脸色一变,竟是接过那九连环。
孙璞玉难以置信地道:“程姑,你看这……”
程姑朝他手中望去,竟也是一惊。
只见那九连环环环相连,精巧非常,只是不知怎地,从石聆手中拿来的,竟已从那条杆上拆了下来。
这一会儿的工夫,她这竟是将那九连环……解开了?
自石聆解开九连环的消息传出来,锦绣坊上下一时振奋无比,连伙计脸上都带了笑影儿。
尤其是腊九,他听到程姑的话,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冲到内院去看石聆,而是冲到门口,要去拜那大和尚。熟料他往门外一望,哪还有什么和尚?那屋檐下竟是空空如也,连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高僧!真是高僧啊!
若不是程姑训斥,他差点儿在那高僧驾临过的地方摆上香案,供奉个七七四十九日。程姑斥他胡闹,布庄门口坐个和尚已经够离奇了,若是再供个佛祖,人还道他们家是专门定制僧袍袈裟的。
那以后,石聆的情况每天都更好一些,因为太久没动,她肢体有些僵硬,也还是不怎么讲话,但是昔日的神采已经逐渐复苏。锦绣坊上上下下都高兴地看到石聆的好转,距离他们家掌柜完全康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