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春色(107)
她亦无它法,唯不断地唤他...
不知是哪一声,那男人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颜汐亦呼吸急促,掌心尽汗,见他突然醒了过来可谓松了口大气。
但他的神情未变,转而呼吸仿若只平息了须臾,人便抬手紧攥住了心口,面露苦楚,额上渗出汗珠,别开了头颅,咬住牙槽,艰难忍耐,不时呼吸再度紧促困苦起来...
瞧着都痛,但他却几近没发出半丝声音,可见他骨子里极能隐忍,但极端的病痛落到凡身-肉-体上,能摧毁一个人全部的尊严。
再能忍,再高傲的人,也与平日里全然不同。
他明显再度发病。
“你到底有何疾?”
颜汐问出了声,饶是她读过很多医书,昔日在苏州夏神医处也见过很多病人,但却硬是瞧不出他到底身患何疾?
她从未见过谁人如他这般!
只隐约瞧出,他似乎每次发病都需诱因?
比如第一次,是因为谢怀修同他说了什么...
这一次,是因为梦魇...
“爹娘可知道?”
颜汐再度问出话来,但他并不回答。
“你是从小就如此么?”
颜汐再问,但他还是无言。
颜汐急道:“你什么都不说,我没办法帮你!陆执,你是不想好了么?你倒是说呀!”
“治不好了,你出去!”
他终于道了话,但却是这样一言。
颜汐未动,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冥冥之中有着什么其它的原因,她的脚步像是粘在了地上一般,一动亦是动弹不得。
颜汐转而又开了口。
“我是大夫,我读过很多医书,我可以帮你,只要你肯说出来...我刚刚听到了你的呓语,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你是害怕那个梦么?梦中爹娘怎么了?你的师父怎么了?阿远是谁?孟伯伯、洛叔叔又是...?”
她尚未全部说完,但见陆执更紧地攥住了心口的衣服,呼吸更分明的艰难了去,几近是咬着牙槽,狠声怒道:“住口!!”
颜汐无疑被吓了一下,但她几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是因为那个噩梦...
颜汐没住口,相反,不知哪来的勇气,脱了绣鞋,爬上了床榻,到了他的身边。
他低着头,她从下望去,仰着小脸靠近,去看他的眼睛,一双滑嫩的手便就抓在了他的大手上,有些微微的发颤。
“说出来!陆执,人不能活在梦境中,更不能活在过去,就算是未来也不可怕,你可以改变它!”
“改不了!我让你出去!”
“改不了了,也要珍惜当下...”
“出去!”
他骤然发狠,阴暗的眸子抬起,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脸上,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颜汐娇弱,又猝不及防,人一下子被她甩了出去,朝后坐到了榻上。
空气突然静止了般。
颜汐双手支在身后,水光潋滟的眸子依然未离他的脸,心口狂跳不歇,但就那么看着他。
俩人四目相对。
男人目光发狠,阴沉,面上依然带着无尽的苦楚,亦死死地盯着她。
没有想特意的去窥探他的内心,了解他的内心。
但此时此刻,颜汐也恍然看透了他。
他终究还是傲气无比的。
一颗高傲、尊贵到不容任何人触碰的内心,不容任何人发现他的弱点,绝对不肯,也绝对不会真正向任何人示弱、低头,敞开心扉,哪怕是一分一毫...
他是出身名门,是当朝第一豪族掌家人的独子,是尊贵,是有傲气的资本和底气。
但他家境优渥,诸事顺遂,年轻有为,父母疼爱,同僚恭维,是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他怎么会把自己封的这般严实...
那个噩梦又到底是什么?
他又为什么深信不疑?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悲惨的过去么?
颜汐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的疑问。
昔年她十岁时来到陆家,那时他十六岁。
他像朝阳一般,眼睛明亮深邃,周身上下仿若有光环。
年轻俊朗的少年郎,刀子嘴豆腐心,看似纨绔傲气,谁也瞧不上,尤其是她,却又心善到在她落水的第一时候,明明可以让身旁人搭救,却亲身而为,什么都不顾地跳入深秋冰冷的湖中,只为救一个他连瞧都不稀罕瞧上一眼的乳臭未干的小孩...
但在她长大后,一年前再回到陆家时,那个光风霁月,阳光明媚的少年郎便变了...
变得看似无异,眼睛却明显暗沉了下去。
她曾经一度一直想知道这一变化的原因,却未能得知...
他真的是经历了什么么?
不及再多想。
先收回视线的是他。
陆执明显再度呼吸急促,心口疼痛起来,额际上的汗珠一层接着一层地涌现,人咬住牙槽,双手紧攥,痛苦再度袭来...
颜汐突然便起了身去,一把抱住了他。
“走开...”
他有气无力,声音沙哑。
颜汐没走,抱住他的头,用娇柔的身子尽量稳着他的颤抖。
“陆执,你性子刚强,人高傲,怕被人看到你这副模样,但我已经看到了。人生病了就要治病,讳疾忌医只会让病情更重!你非身体有疾,你是心里有疾!你在恐惧什么,你是想一辈子都这样么?说出来,你只是需要说出来...你把你的梦讲给我,讲出来你就好了...陆执!”
“走开!”
他呼吸低沉,还在赶着她。
但颜汐依然没走,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哪来的勇气,就是一动不动。
且不知是不是她给他服过少量的软骨散的作用,亦或是他实在是被病痛折磨到没了力气,竟是也没能挣脱她。
“说出来!说出来!陆执你说出来!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他在她怀中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而后人便平静了下去。
良久良久,男人低沉的声线缓缓响起:
“我看到了我爹,我娘,我的师父,阿远,孟伯伯,洛叔叔还有他们的妻子、儿女都死在了我的面前...
“阿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也不过就只有十岁...”
“他穿着我的衣服,被万箭穿心,浑身是血,眼中流着泪,回头看着我,对我微笑,用唇语告诉我...好好活着...”
颜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便她根本听不懂他之言。
她不知道阿远是谁,孟伯伯是谁,洛叔叔又是谁...
但她姑且没急着发问,而是问了别的:“你在哪?谁杀了他们...”
“士兵...”
“我在铁箱之中...”
他有气无力,声音甚低。
颜汐震惊,声音都跟着谢了下去。
“密闭的铁箱之中?”
“是。”
“你的梦,在反复重复那一幕...”
“是。”
颜汐知晓了,印象虽然浅淡,但她确是在古书之中见过此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