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两党,再加上宁寿宫那位,恰如三股麻绳互相缠绕,又纷争不断,却最终取得微妙平衡。
这便是万岁爷所要的,清平无扰的后宫。
可惜,她到底还是让万岁爷失望了。钮祜禄氏看着这副孱弱身子,眼中流露出黯然来,等她一死,佟佳一族必将无可遏制,又有谁能抵挡贵妃气焰?
玥容还在进进出出为钮祜禄氏寻找暖身的汤婆子,冷不防听见皇后问她道:“安嫔,你可知罪?”
语气十分严厉。
玥容一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宫里人好善变!
总算她还乖觉,忙膝行上前,“娘娘想怎么责罚都行,只别怄坏身子,便是臣妾的福泽了。”
一面将汤婆子塞到钮祜禄氏怀里。
钮祜禄氏望着她鬓上小巧精致的珠花,轻叹道:“颁金节将至,本宫想为万岁爷写篇贺文,奈何精神实在不济,便由你代劳罢。”
果然还是抄经的变体,宫里处置嫔妃就那么三件套,抄经罚跪加禁足,掌嘴倒是少有,毕竟伤了脸没法见人哩。
玥容无奈应承,不过硬要她写文章会否太难为了点?她就是个绣花枕头呀!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目光,钮祜禄氏难免扶额,“有捉刀的,你照着抄录一遍便是。”
玥容方才安心,美滋滋谢恩离开。
等出了坤宁宫,她才隐隐约约悟到些,皇后本意好像不是要打压她,而是想扶持她?否则干嘛把这么好一个頌圣的机会拱手让人?
可皇后抬举她的用意是什么呢?为了佟贵妃?毕竟晨会上看着就暗流汹涌的,更别提佟贵妃一心盼着钮祜禄氏给她挪位置。
她这是被帝后二人同时当枪使了。
她何德何能!玥容汗颜。
坤宁宫,钮祜禄氏又重重地咳嗽起来,侍女素樱忙端着煎好的药汤上前,嗔道:“娘娘何必跟安嫔说那么些话?白白浪费精神,她也未必是个成气候的。”
钮祜禄氏叹道:“话虽如此,本宫哪还有旁的选择?”
这是她能为万岁爷做的最后一件事。
至于结果如何,就得看那位的造化了。
*
玥容被皇后下旨闭门思过,外头看着无不大快人心,只有她自己知晓,皇后在下怎样的一盘大棋——钮祜禄氏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奈何慧极必伤,身在皇家太可惜了。
玉墨给她端了热腾腾的莲藕山药汤来,“娘娘不如先歇歇,待会子再写罢。”
玥容也正有此意,可看了看那清澈见底的汤碗,便皱起眉头,“怎连块肉都没有?”
这莲藕正宗得炖排骨才好吃呢。
玉墨讪讪,“娘娘,您如今还在思过,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不能太滋润了。”
被人知道她天天吃香喝辣的,那还像关禁闭么?
玥容叹息,宫里最麻烦便是人言可畏,随便一件小事都有千百双眼睛盯着,比住集体宿舍还麻烦。
玉墨悄悄道:“今天御膳房炸肉丸子,小泉子去领了几个,也有您的份。”
张小泉这个人实在鬼灵精,跟哪里都能打得一片火热,如今景阳宫上下都陪着玥容吃苦,就只有他三五不时还能去御膳房撞钟,可美得他!
玥容一面眉飞色舞,一面又有些妒恨,“他也太会吃独食了。”
玉墨:……
咳咳,那张小泉也多是拣人家领剩下的,这些零碎东西也入不得主子法眼不是?
主子也太较真了。
被晚上的肉丸子汤激励着,玥容一气写出了三张大字——是的,她还没开始抄那篇贺文呢,总得先把字练好不是?
钮祜禄氏决计想象不到,安嫔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美人儿,一笔字会跟狗刨似的。
若早知道,她大约也不会挑中玥容了。
玥容觉得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第9章 分鱼
玥容再能走出自己宫苑时,紫禁城已下了第一场雪,遍地银装素裹,连御湖亦平滑如镜。
玥容有种肖申克重获自由般的欣快感,虽然只是伙同皇后做做样子,避免被人说她恃宠生娇,但,这段日子也实在受够了。
不能出门还在其次,伙食可是个大问题,皇后怎就没想到给她送些珍馐佳肴来呢?当然啦,钮祜禄氏全靠汤药撑着,每日饭菜几乎原封不动送出来,她自然体会不到五谷杂粮的妙处。
好在十日之期已过,景阳宫的饮食也能恢复正常了。
玉墨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娘娘,雪地路滑,仔细跌倒。”
安生了这些天,连花盆底都快忘记怎么走了,玥容谢过玉墨提醒,一面抓着侍女的胳膊——她真怀疑自己饿得太清瘦了,风吹吹就能倒呢。
看起来倒是更显纤弱美态,比以往添了楚楚韵致。
僖嫔从旁经过时,就觉得这狐狸精真是工于内媚,禁足期间还不消停,也不知用了什么邪法,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玥容微笑望着她,“妹妹瞧什么呢?”
僖嫔先前疑心生暗鬼,自己把自己吓病了好一阵子,可见玥容究竟不曾对她做些什么,反倒是佟贵妃一张状纸告下去,玥容立即倒霉——此消彼长,那股惧怕消弭无形,轻慢之态也渐渐升起。
看来是她太把这厮当回事了,离了皇帝的宠爱,安嫔根本什么都不是。何况皇帝也没理她。
僖嫔讥诮道:“我劝姐姐往后还是老实些罢,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
“谢妹妹忠告。”玥容莞尔,“可你话中之意……贵妃娘娘难道是鬼?”
“你!”僖嫔不意她禁足出来依旧牙尖嘴利,待要辩驳,偏偏无言以对,气得脸色红涨。
佟贵妃可不是个讲理的人,这话若传到她耳里……固然安嫔讨嫌,可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玥容才不管收拾烂摊子,轻飘飘搭了玉墨的手,“走吧,别误了向万岁爷请安。”
老康也算半个文人,见雪景甚美,便以此为题,写了好几幅字帖,让各宫前来领去。无论诗文好坏,总归是万岁爷的墨宝,众妃自然得捧个人场。
僖嫔跺了跺脚,到底不敢延误,悻悻然坠在玥容后头。
等到乾清宫中,除却抱病的皇后与惯不见人的宣嫔,各宫主位差不多都已到齐了。
宜嫔瞧见两人,唯恐天下不乱,“二位妹妹怎的一同前来,今儿倒是赶巧了。”
玥容道:“僖嫔妹妹见我瘦怯凝寒,便关怀了几句,劳姐姐挂心。”
她可真会自吹自擂,变着法地往脸上贴金呢。
僖嫔心内愤懑,却也知晓皇帝跟前不宜内讧,便强笑道:“可不是,几天不见安嫔姐姐,人倒憔悴不少。”
言罢颇为嫉妒看着玥容的好气色,这人倒是心胸豁达,半点不担心失宠似的!
玄烨闻听此言,着意往玥容脸上瞧了瞧,他也听说皇后责罚安嫔,之所以不予理会,一则是想探探此女心性;二则,也是指望她来主动向自己求和。
可看起来她倒挺心平气和的?除了脸颊略消瘦些,精气神还是一样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