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生涩地扯了扯唇角,“儿臣倒是庆幸,没能长在额娘身边。”
德妃无言。
母子俩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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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容没心情管永和宫的家务事,她自己都千头万绪理不清了。
颁金节前夕,蒙古使节来访,除了庆祝大清繁荣昌盛,贺两邦友好睦邻,还要从这里带位大清公主回去。
满蒙联姻乃旧俗,从皇太极时期始,更是成了约定俗成的规范。虽说满人最初也是马背上打天下,不该惧怕草原上水土风沙,可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下来,公主们早就被养成了娇滴滴的金枝玉叶,又哪里能受得这般苦楚?
故而嫔妃每每听见和亲二字,都吓得噤若寒蝉,可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含悲忍泪的送嫁,对此荣妃深有感触:她亲生的荣宪,已经在六年前封为和硕公主,下嫁到蒙古巴林部去了,与此同时,马佳氏的几位大臣官阶都往上升了一阶,她明知这是万岁爷对她的补偿,却依旧心生悲凉。
而玥容早在佛尔果春出生的时候就向皇帝求了承诺,让女儿留在京师,天子一言九鼎,她相信老康不会失约。
可她却错估了女儿的意志,就在适才,魏珠悄悄给她传话,说佛尔果春私自溜到乾清宫去,请求康熙将她发嫁——万岁爷可能以为是开玩笑的,没太认真,只潦草敷衍了几句,但六公主不依不饶,非逼着要到蒙古去呢。
当时魏珠便深觉不妥,趁着万岁爷接待使节的功夫,将消息透露到玥容这里。
玥容真是要气坏了,人家养小棉袄,她养的倒是个搅家精,存心想把她怄死是不是?
立刻叫人去寻佛尔果春过来。
但张小泉回话,说是格格从晌午便不见踪迹,谁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胤福胤禄还在上学,想来也没法瞒着收留那么大个人。
玥容想了想,阖宫都是她底盘,佛尔果春藏是没处藏的,唯二有可能的只几位贵妃处:温贵妃性虽恬淡,却懂得大局知道轻重,断不会和她对着干。
下剩便只有宣贵妃处了。
玥容带着十来个侍婢气势汹汹杀到咸福宫,娜仁揉着惺忪睡眼过来开门,“姐姐有事吗?”
她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自己——娜仁撒谎的时候眼睛就爱四处乱飘,这么多年还是没改。
玥容也不废话,让她把佛尔果春交出来。
娜仁笑道:“我怎知公主在何处,姐姐误会了吧?”
玥容冷着脸,“你一定要装傻充愣,那本宫只好叫人搜宫了。”
娜仁笑眯眯地道:“搜吧,姐姐若能找到一片衣角,我都愿跟你姓。”
她素来古灵精怪,真要是想藏起一个人来,也是轻而易举,何况玥容又哪能不顾姐妹之情,真个叫人将咸福宫翻个底朝天呢?
见玥容沉默,娜仁劝道:“我知道姐姐这会儿生气,可公主也不糊涂,她毕竟是大人了,姐姐何妨听听她的意思?”
玥容断然拒绝,“这事没得商量。”
她可以原谅佛尔果春偶尔任性,可是背井离乡远嫁到蒙古去,苦的可是一辈子。她不能因为一念心软,误了女儿终身。
娜仁还要再说点什么,玥容已命侍卫摆驾,又面朝着空荡荡的庭院,冷声道:“佛尔果春,你既然不愿见到额娘,往后也不用再见面了,咱们一刀两断吧。”
片刻过后,一袭亮黄色的衣裙颠颠从柴房边狗洞里钻出来——那个洞按说是容不下成年人的,幸亏娜仁养的狗也大。
饶是如此,佛尔果春模样也极为狼狈,蒙了满头满脸的灰。
她摇晃着玥容手臂,可怜巴巴道:“额娘,您别不要我。”
第88章 和亲
回去的路上玥容一句话都不说, 佛尔果春也没敢说话,只拼命向她的玉墨姑姑使眼色,指望求两句情。
玉墨也没法子,只得干咳了咳, “娘娘, 格格这一路怕是饿了, 让小厨房做几样格格爱吃的菜吧。”
玥容既没欣然答允,也没断然反对, 只淡淡道:“你看着办就行。”
正是这种视若无睹的态度,让佛尔果春心里七上八下,一顿饭也用得食不知味。
晚膳之后, 佛尔果春大着胆子道:“额娘,我想单独跟您说几句话。”
玥容以为她要来道歉了——等的便是此举,做错了事不能不乏,可她却不忍下狠手,那就只能让佛尔果春自己知错了。
这孩子到底还是怕她的。
玥容十分欣慰, 屏退了玉烟玉墨等人,才冷着脸开口,“你说来听听。”
佛尔果春鼓起勇气, “额娘,我知道您在怪我,怪我去找父皇私自请求和亲, 但, 这的确是我想做的事。”
玥容登时眉立,居然不知悔改?
佛尔果春悄悄瞥她一眼, “额娘,我知道您不愿我远嫁, 我也知道和亲不能算件好事,可若我不去,您和皇阿玛会找谁替代呢?”
蒙古诚心求娶,大清也不能拂了人家美意,说到底结秦晋之好,难道还为结仇?
玥容沉默不语,她知道她很自私,保住了自己的孩子,便免不了牺牲旁人的——康熙虽未对她明言,可那意思无非从宗室里挑个年貌相当的记在她名下,当成公主嫁出去便是。
所谓李代桃僵,蒙古即便不悦,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早年康熙还没那么多孩子时,不就已经把弟弟的女儿接到宫中封为纯禧公主了么?有此旧例在,佛尔果春的事也能顺理成章。
她只能安慰多给那女孩子置些嫁妆,算是全她的忠义。
佛尔果春自言自语道:“不是我,也会是旁人。与其让别人代替我受苦,还不如我亲自走这遭,额娘,我是皇室的公主,不能只享受天下人供奉而不付出吧?”
玥容只恨自己平时将她教得太好,让她读那么些书,以致于学了一肚子的文人高义——她宁愿佛尔果春学着自私一些,好过这般舍身忘我的奉献。
她无力道:“你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前路有多艰难,蒙古那种地方,和紫禁城天壤之别,真到了恐怕一日都受不住。”
否则怎会有许多忧悒而终的呢?
“但,也未必十分困难,是不是?”佛尔果春倚在她膝前,两眼亮晶晶的,“额娘,您得相信我的本事,我会让自己过好的。这阵子我向宣娘娘请教了许多,草原上的生活也很快活,我可以骑马射箭,跟他们一起猎鹰逮兔子,不是比关在深宅大院更自由么?”
娜仁便是从蒙古出来,自然不会说家乡坏话,且她本身也更向往无拘无束的日子,只是土生土长跟外地过去的怎么能一样,佛尔果春想要融入那边环境里,必定不会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