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嗔道:“这便是胡说了, 你才多大岁数, 一辈子长着呢。”
娜仁道:“所以您更不该要我去争宠,这会子尝够了得宠的甜头, 往后失宠可怎么熬?倒不如清清静静过完这辈子就是了,省得庸人自扰。”
太后失笑,都说傻人有傻福, 瞧她这副胸无大志的模样,没准竟是个有慧根的——但愿安嫔能长久屹立不倒,否则,娜仁连最后一点指望也没了。
那日去过宁寿宫后,玥容便再未蒙太后召见, 她猜不透这些上位者的想法,心里也怀疑是否将老太太得罪狠了?
玉墨道:“娘娘不该将话说死,没一点转圜余地, 太后娘娘焉能不恼?”
玥容没好气,“难道我该假惺惺应承么?那才叫两面三刀呢。”
何况太后若真恼了她,也不会不闻不问, 早请她去抄经了——看来是娜仁劝住了太后。
只是……玥容拿不准娜仁是怎么想的, 倘若不止是太后的意思,娜仁自己也想承恩奉上呢?往日看她言语, 对老康还是挺崇拜的,说不定跟钮祜禄氏一样有着一份隐晦的爱慕之意。
但纵使要撮合, 这事不能由玥容来做,正因她当娜仁是个知己,才不想坏了她们的姐妹情谊——娜仁若得幸,她夹在二人中间岂不尴尬;若不得幸,又等于是她间接造成这份屈辱。
玥容纠结万分,连咸福宫都不太敢去了,生怕面对娜仁。
结果却是娜仁主动来找她,“姐姐还在生我姑姑的气么?”
玥容忙拉着她的手,“怎么会,我是怕你误会。”
解释她在太后面前那样说并非出于绝情,实在是不得已。
娜仁展颜一笑,“我自然明白,还有谁比咱们更了解彼此?”
她反握住玥容的手,坦诚道:“太后所思所想,并非我本意。我可以告诉姐姐一句实话,自打进宫以来,我从无争宠之念,更不想跟姐姐分享皇上。”
玥容心想她对老康也没很真爱啦,不过当顶头上司而已。
待要开口,娜仁轻轻摇头,“姐姐不用多说,我知道,你也愿意为我好,但是在这寂静深宫里,我只要有姐姐就够了。”
至于皇帝,他心系天下,从来不会隶属于某一个女人。
玥容放松下来,其实她明白太后意思,不过是怕亲人缺少依靠,因牵了娜仁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肚腹上,“等这个孩子生下,无论皇子公主,我都让它认你做干娘,你看好不好?”
娜仁神色愈发温润,“说什么呢,本就是咱们的孩子。”
她看表哥往后的子嗣只多不少,何况已有了太子,未必有多少心分在旁人身上。从一开始她便打算跟玥容共同抚养这个孩子,有两位主位娘娘照拂,必不会叫人伤害到它。
玥容:……
好吧,看来老康老实当个精子库就够了。
*
二月春风似剪刀,吹得翊坤宫庭院里暖融融一片,宫人们脱下厚实的夹袄,换上春装,一个个都显得身轻如燕起来。
郭贵人也换了件嫩黄色的旗服,身量纤纤,面目动人——以前宜嫔从不许她打扮得娇艳,生怕被皇帝注意到,谁叫她们姊妹容貌相似,而她又比宜嫔更多了一分讨人喜欢的楚楚可怜之感,难怪宜嫔忌惮。
但今日宜嫔却转了性子。
侍女舒兰一边为郭贵人梳妆,一边絮絮同她解释,“安嫔这一怀孕,可把宜嫔给急坏了,她进宫这么些年,腹中连点消息都没有,生怕被人说她是不下蛋的鸡,您瞧,这不只有找您帮忙么?”
虽说舒兰原是宜嫔给指派的,可在其位谋其事,如今她跟了郭贵人,自然得尽力帮新主打算,“小主您也别着急,虽说这头胎多半得落到宜嫔手里,可等您熬成了嫔位,便可顺理成章请求迁宫,到时候,宜嫔想管咱们也管不到的。”
郭贵人默不作声,只木然望着镜中沉静容颜。
其实当个贵人也没什么不好,根本她就不觉得有摆脱宜嫔的必要——当初她在家中,原本已有心仪的儿郎,两边彼此中意,只差交换庚帖,是嫡母念在宜嫔无子,才压着不许她定亲,又紧赶慢赶将她送到宫中来,不过是作为宜嫔的备选,怕郭络罗氏后继无人罢了。
多讽刺啊,她的存在,从开始便是场交易。
郭贵人扯了扯唇角,哪怕宫里都说万岁爷丰神俊朗潇洒无端,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她的心早已给了另外一个人,如今不过空着块在那里,四面漏风罢了。
得宠又如何,被弃又如何,她少女怀春时的美满愿景,早已被现实击得七零八落。
舒兰隐隐察觉她不怎么高兴,便小心提醒道:“贵人总得顾及姨娘和小公子……”
是啊,生在这世上,便不可能毫无挂牵。郭贵人苦涩一笑,“咱们去见娘娘吧。”
明堂内的宜嫔也不好受,虽则这计划是她跟额娘筹谋已久的,可真要实施起来,依旧叫她胸中憋闷:凭什么,她要跟个妾室生的贱种称姐道妹,还得把她的孩子当成亲骨肉抚养长大,这不是白白为人做嫁衣么?
再说焉知那孩子长大后会不认生母?他亲娘到底还活着呢,又不能一杯毒酒赐她了断——郭络罗家重声名,那等惨无人道之事做不出来。
宜嫔深吸口气,“我让舒兰转达的事,你可听说了?”
她从不称呼郭贵人姐姐,自然是觉得对方不配。
郭贵人也不在意,只淡淡应了声是。
宜嫔瞅见她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就来气,得了便宜还卖乖,怕是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
恨不得立刻取消原定计划,但为了大业考虑,她唯有板着脸道:“今晚万岁爷翻了本宫牌子,酉正三刻凤鸾春恩车会来接送,你代我去御前罢。”
姊妹俩面容原就十分相像,谅来不容易察觉,即便是发现了,万岁爷又是个心软的人,想必不会重责,到时候推称月事提前,不得已才叫人顶替便是。
只是亲自把庶姐送到皇帝榻上,宜嫔到底有些窝火,若真能怀上龙胎,她一准得将这孩子抱走,再把郭贵人赶出翊坤宫,省得夜长梦多。
郭贵人哪怕明知宜嫔善妒,面上却也没什么情绪,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辞去。
是夜,辇轿果然停在翊坤宫门前,宜嫔推病闭门不出,郭贵人则由两个侍女搀扶着,安静坐到轿中去,一路都没怎么抬头。
轿夫脚程飞快,不一会儿便到地方,在丹墀下停驻。
舒兰趁乱叮嘱,“小主不必着急,按嬷嬷教您的做便是了,万岁爷顶怜香惜玉,不会有太多苦楚的。”
郭贵人在袖中握紧拳头,掌心密密地满是细汗,舌苔上一阵阵苦意漫上来。她并非惧怕皇帝粗暴,而是……她真的要献身给他吗?
在她心里,始终忘不了那人影子,而她洁净的身躯,也一厢情愿为他保留着,可过了今夜,连这么一点美好的回忆也要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