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容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老实坐着,只闻远处喧哗声不绝于耳,像有人吵闹似的。
玉烟胆大,出去打听一会,回来说道,是翊坤宫的宫人在四处流窜——谁叫宜嫔拿大,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她殿里的陈设又最为富丽,结果方才一震,好几个博古架接连倾倒,瓷器碗碟碎了一地,侍女们吓得尖声大叫,以为房子要塌了,慌忙躲避,竟舍弃主子而去。
玥容两眼圆睁,“这么说,就只有宜嫔还在翊坤宫?”
玉烟没看清,听里头扯着嗓子放声嚎啕的架势,大致如此罢。
玥容咬着嘴唇思忖片刻,兀自披着棉被起身。
娜仁忙拉着她,“姐姐不要去!”
宜嫔也不见得是个知恩图报的,何必理会。再说,她腹中怀的是万岁爷的孩子,让万岁爷自个儿操心就够了。
玥容掰开娜仁的手,坚定地朝她摇摇头。
她并不在意宜嫔怀的是谁的孩子,她只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孕妇会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哪怕翊坤宫安然无恙,可对死亡的恐惧已足够让宜嫔吓得小产了。
她只是秉承着朴素的人道主义精神,去拯救一个处于危难的弱者。
娜仁跺跺脚,到底劝不动她,只能提心吊胆跟上。
一路上虽谈不上尸横遍野,可也着实倒了几根朽木,横七竖八跟死人似的。玥容小心地越过那些障碍,蹑足向东南方而去。
所幸翊坤宫跟咸福宫就在对角,用不着几步就到了。宜嫔一瞧见她如同瞧见救星,又要放声痛哭——看样子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脸上泪痕斑驳,妆容凌乱,往日高贵优雅的气质荡然无存。
玥容顾不上同她废话,上前将郭络罗氏一只胳膊搀扶起来,又朝娜仁使眼色,让她帮忙搭把手。
她一个人决计搬不动这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娜仁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万分嫌弃地将宜嫔半背起来。
宜嫔泪盈于睫,想对她说声谢谢,可动了动嘴唇又咽回去——她怎么也想不起眼前蒙古姑娘的名字,是叫桃仁还是酸枣仁来着?
所幸娜仁不跟她计较,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宜嫔,小心越过地上那些碎瓷片,到了廊下,一株半人高的小灌木拦腰倒下,宜嫔唬得心胆俱寒,险些栽倒过去。
总算她硬撑住了。
等回到娜仁住的咸福宫,几人才松了口气。
没人请她就座,宜嫔便自来熟在地上铺了床被子,一屁股坐在上头,这会子也顾不得仪态不仪态了,又楚楚可怜拿帕子擦泪,“妹妹今日方知从前有眼无珠,这宫里原是姐姐对我最好。”
住她前后的端嫔敬嫔,原以为是两个厚道的,哪知发生这样大的事却只知窝在宫里当缩头乌龟,半点不为她着想,宜嫔想起便气不打一处来。
玥容心说你也没为别人着想呀,哪来资格怨恨别人?不过跟宜嫔这种千金小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自认为天之骄女,从来只有旁人捧着她的份,哪需她去趋奉别人?
好在天之骄女也识时务,宜嫔在两个救命恩人面前不敢摆谱,只一味控诉侍女们对她不公,这样胆小怯懦,如何能在宫里当差?
玥容瞥了眼宜嫔裙摆处那点可疑的痕迹,很体贴地没去戳破,但既然宜嫔生龙活虎不似小产,那多半就是尿裤子了。
玥容忽然想起一事,“你宫里的郭贵人呢?”
今日这样混乱,别出什么事才好。
宜嫔哼声,“她能出什么事?”
这种庶出的贱种,命硬的很呢,老天爷也不会收她的。
玥容想了想,到底有些不放心,遂亲自带着玉烟过去看看。
宜嫔生怕自己被留在这儿,她跟那蒙古姑娘话都说不上!因此也要紧随其后。
玥容吓唬道:“恐怕还有余震,你不怕龙胎出意外?”
宜嫔果然退缩了。
玥容方才满意,带上这块绊脚石才麻烦呢,倒不如她跟玉烟轻装简行的好。
可等两人里里外外将翊坤宫搜查了一遍,依旧不见郭贵人踪迹,难道是地底裂开了一条大缝,郭贵人误打误撞掉进去了?
宜嫔恨恨道:“这个贪生怕死的孬种,必定到别处避难去了。”
当然她也说不上郭贵人在宫里有哪个知心姐妹,多半是端嫔敬嫔那帮人,臭气相投么。
将近黄昏时分,才有太监持着锣鼓晓谕六宫,称险情已经结束,让嫔妃们不必慌乱。
玥容等人皆松口气,准备各回各家,翊坤宫却仍是一片狼藉,宜嫔心有余悸,生怕再出点事,她连自己都保不住——万一睡梦里再发生地震呢?到时候宫人都跑了,只她一个人被活埋,想想都绝望。
她就娇声软语,请求跟玥容同住。
玥容婉拒:“但是景阳宫太偏远了些,我可不愿妹妹受累。”
宜嫔忙道:“不打紧,不打紧,我自己能走。”
跟谁住都好,只别把她扔下——宜嫔怯怯地瞥了眼娜仁,这蒙古姑娘倒也是个好去处,面恶心善,可是想到对方那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宜嫔就觉得还是算了,真要是住到一块儿,恐怕会食不下咽。
方才玥容出去那会儿,蒙古姑娘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只顾哄着佛尔果春,宜嫔有心示好,也在对方冰山般的气场下败下阵来。
宜嫔缩缩脖子,如果可以选,她当然想住得舒服点儿。
玥容却不肯叫她赖上,给钱也不行!她今日出手是急人所急,可要是这么个定时炸弹接到自己宫里,除非她疯了,孕妇那么好伺候?
何况宜嫔又分外挑剔,到时候稍微有点不合心意,恐怕都得闹到御前去,玥容想想便头疼。
宜嫔出尽百宝、眼泪都快流干了也不见玥容有所感动,只能遗憾地目送她离去。
到最后还是惠嫔接了这烫手山芋,她跟宜嫔向来是一对塑料姐妹,虽然患难中没见真情,不过要她拉宜嫔一把还是肯的——只要宜嫔把库房里的好东西分她一半就够了。
这个贪得无厌的惠嫔,居然狮子大开口!可谁叫宜嫔有求于人呢,再是恨得牙根痒痒,也只能委曲求全、收拾东西住到钟粹宫去。
本来想叫郭贵人跟她一起走,顺便盯着惠嫔免得耍花招,可郭贵人仿佛真个人间蒸发一般,半点消息都不见。
宜嫔便懒得睬她了。
直到太阳下山,郭贵人才风尘仆仆回来,宜嫔看她神色憔悴,一副形单影只模样,以为她挂念自己才会如此,心里方才舒坦些,又让她去偏殿干活,帮着整理床铺。
郭贵人答应着离去,等到偏殿,才褪去满脸木然,一滴清亮的泪从眶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