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佟贵妃很快便发觉自己想错了,小钮祜禄氏并不笨, 她只是轴。就拿记账这点来说吧,每个月各宫有多少嚼用、做了几件新衣、添了多少胭脂水粉,都算得清清楚楚, 丁是丁卯是卯,容不得半点通融地方。
她若只盯着别处也就罢了,可她连承乾宫都不肯放松——佟贵妃毕竟是贵妃呀,光靠那一年六百两的俸禄如何过活?虽然家里有钱,可何必事事劳动父兄?横竖内务府的东西都经她手, 佟贵妃即便私自扣下些许,人家也只睁只眼闭只眼。
便是玥容协理六宫时也不敢向她兴师问罪,这个新来的倒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若非自己扳倒了赫舍里家的,不看看她能封妃么?
小钮祜禄氏半点没察觉自己捅了马蜂窝,固执地让贵妃补足亏空, 否则她还得告到御前去。
佟贵妃心中气闷, 没见过这样认死理的家伙,即便她暗示可以让小钮祜禄氏捞点油水, 小钮祜禄氏依旧义正辞严拒绝了她的提议。
比她姐姐还不通人情世故。
佟贵妃倒不缺那点银子,实在是窝火, 几时她得看底下人的脸色了?见温妃说不通,便又设法找玥容来,让她帮忙劝劝,得饶人处且饶人便是了。
玥容装傻,“娘娘当真从中渔利了么?”
贵妃讪讪,“当时手头紧,才暂时挪用了些许……”
玥容笑道:“您现下宽裕了吧?那就该按对的办。”
贵妃面露愠色,“安妃,莫忘了,你也不清白。”
呵呵,还想拉她下水呢。玥容理直气壮,“臣妾行的端做得正,娘娘若不信,只管去对景阳宫的账目,看是否有丁点可疑之处。”
她的灰色收入都来自于老康私下贴补,公账上可没有半点毛病,饶是佟贵妃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有这种待遇——毕竟表哥对旁人都很小气呀。
贵妃沉着脸,“这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看,万一惊动慈宁宫宁寿宫两处,你担待得起么?”
言下之意,她亦奉旨协理六宫,要问罪也是一同担责。
玥容笑道:“嫔妾是个懒散的,大不了闭门思过呗,还落得清净,娘娘您可丢不起这人。”
佟家乃何等煊赫门庭,贵妃这事不但乃家丑,没准还会连累佟国纲佟国维在朝中的地位——李家又没人身居要职,玥容自然不怕。
贵妃瞪大眼,很怀疑两人早就串通好来陷害自己,亏她还以为温妃进宫能牵制安妃,哪知却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倒是她这种贤良人受尽屈辱。
最后贵妃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出血就出血吧,倘事情闹大让父亲知道,还不得掀了她的皮。
玥容去找温妃,“你真的如此大胆,当真不怕贵妃迁怒?”
小钮祜禄氏无所谓地笑笑,“迁怒就迁怒呗,我做的这些事都有章程,她若不满,大可以告发我去。”
玥容婉转劝她,宫里不是任何事都得论个是非黑白,贵妃明面上是不能对她如何,可背地里的法子多的是,譬如到皇帝跟前进谗让老康讨厌她啦——到底人家才是亲兄妹,所谓疏不间亲即是这个道理。
小钮祜禄氏道:“我本就不求宠爱,失宠也没什么可怕的。且我相信万岁圣明,定不会偏听小人谗言。”
事实竟叫她说对了,老康不但不恼,还让魏珠给景仁宫送去许多赏赐,褒奖温妃敢于直言。
小钮祜禄氏凭她不畏权贵的风格,走出了一条独树一帜的道路,也算是间接得到皇帝赏识。可惜她生得不够漂亮,老康对她的感情只有正直,而不掺杂任何邪念,但对小钮祜禄氏而言,这也是最好的归宿了。
春去秋来,转眼到下半年,京中出了个大新闻,说是有人发明了能预防天花的牛痘,百试百灵,十分见效,且比之时下流行的人痘术更加安全,于是渐渐传播开来。
接到密报时,玄烨起初是不十分相信的,那人不过是个赤脚大夫,行走乡野靠治癞痢疮疤混口饭吃,怎可能比得过太医院诸多圣手?
多半是招摇撞骗,想来京城捞金。
及至有几个村夫说得言之凿凿,他们家的孩子接种之后果然百病不侵,能吹能睡,再也不惧恶疾感染,那脸皮更是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光滑,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京城但凡耳目灵通些的人家都已听闻此事。
玄烨方才面色凝重,决定认真看待,不过心里仍存了五分疑心,且皇子公主们金贵,玄烨自不可能让他们去给那江湖郎中练手,而是决定在城郊圈个试验点,看看效果如何,若当真万无一失,方可推广到宫中来。
玥容一听到消息那叫一个激动呀,若非身份受限,恨不得立刻去看看那位大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原来除她之外,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穿越而来的人。
更可喜的是小格格,本来她还在担心佛尔果春到了接种年岁该怎么办,人痘法并非绝对安全,若是身子骨不够强健的孩童,种痘之后也很有可能熬不过去,所谓出花而死。
甚至还有发烧烧坏脑子的。
牛痘就不存在这种隐患了,毕竟后世里的她耳熟能详,这玩意简直是老天爷对人类的馈赠嘛——虽然对牛很不公平就是了。
玥容迫不及待去找老康,她要让佛尔果春成为宫里第一批接种的孩童。
老康疑心她是疯了,“胡说八道,怎么能让朕的女儿冒险?”
玥容知道这些封建统治者的毛病,所谓爱护百姓,其实就是没把百姓当人,跟家畜一样。
可佛尔果春早一天接种,便多一天安全,万一就在最近染上了可怎么好?牛痘毕竟是预防措施,要治疗天花也是无药可医。
玥容眼泪汪汪,都快朝他跪下了,“三爷,您就听我一言罢,臣妾敢用性命担保,佛尔果春一定不会有事。”
玄烨没好气,“说什么丧气话!朕丧失一个女儿,还得赔上你不成?”
玥容恨不得把他那颗榆木脑袋撬开,有这么顽固的人!
“您试想想,若非确有把握,那人怎么敢进宫里来讨赏?拿皇子公主的性命冒险,他就不怕诛九族么?”
玄烨迟疑刹那,“容儿,咱们可以叫旁人先试试……”
也只有这种时候,玥容能感觉到他对她有点不一样的感情,不过是建立在对别人的残忍上的。
玥容道:“旁人不见得有臣妾这样勇气。三爷,就让臣妾去当这个表率吧,倘宫里人肯出头,也更能安抚民心不是么?”
这也是为老康的声望着想,瞧瞧,他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出去,旁人自然没什么好说了。
在她百般恳切下,玄烨到底还是答应了她请求,却从太医院抽调了两个德高望重的太医陪她同去,以防佛尔果春出现什么副反应,好立刻从旁救治——太医们抹了把汗,这风险都转嫁到他们头上了,万岁爷当真不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