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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于眠(8)+番外

说起来,她已经有很久没跟生人讲过话了。

即便是每天出门散步,也会挑小区里人最少的时间,有时迫不得已去超市购物,已经算得上是一种煎熬,从头到尾都不讲话的。

可她确实拮据,要支撑深居简出的生活,要买更专业的录音设备,还有最重要的,右腿复健。

餐桌上没人说话了,何有时抿了一口牛奶,又开始了新的纠结:合同的事,应该由自己先提,还是对方先提呢?

秦深看她半晌,直到坐在他对面的姑娘又挺直了肩膀,抿着唇露出一副“秦先生有何指教”的局促表情,秦深才慢腾腾地收回视线,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把盘子里的煎鸡蛋一刀刀切成了小碎块,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

眼瞅着气氛要凉了,孙尧只好接过话头:“秦先生通常不外出,你抽空来就行,上午下午来都可以,唠唠嗑呀讲讲笑话呀,敲敲玻璃杯,做什么都行。”

所谓的AS|MR,看在孙尧眼里,就是敲敲玻璃杯一类的行为。

忒俗。认为AS|MR是种心灵交流的秦深瞥他一眼,没作声。

“这小区没有门禁卡进不来,回头我跟司机打声招呼,何小姐每天跟他联系就行。”孙尧转头看了下秦深,后者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只好接着说:“那咱们先定每天两个小时,试用期一个月,看看先生的失眠会不会好转。”

“这是合同。”孙尧从包里掏出提前打好的文件,合同书,还有保密协议,一式两份,聘用时间和薪酬都写明了,只需要往上边签字就好。

被两双眼睛盯着,何有时鼻尖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紧张得厉害。她忍着焦虑把合同扫了两遍,察觉没有陷阱,便匆匆签了字,连薪酬那个数字都没敢多看。

而那份保密协议,只有一条,不能泄露秦先生的姓名、肖像、住址,以及病情。

甲方姓名还是空白,孙尧刚掏出签字笔,就被秦深夺了过去,唰唰几笔签了自己的名字。一手硬笔字十分漂亮,颇有点入木三分的味道。

收了钱就得敬业。何有时从一旁的包包里掏出一个手账本,埋着头开始做笔记,“秦先生失眠的时候,一天睡几个小时?”

秦深摇头:“失眠严重的时候,没法合眼。”

“……二十四个钟头都睡不着的吗?”何有时呆住。

“最近一个礼拜,听你录的AS|MR,睡得好一些了。”

何有时又问:“秦先生喜欢听什么方式的?耳语声、敲打声、裁纸声,还是别的什么?”

“都喜欢。”秦深看着她,神情专注:“你录的每一场我都听过,都喜欢。”

言之凿凿地来了这么一句“喜欢”,何有时脸颊有点烫:“那别人……”

秦深打断:“听别人的不行,我试过的。”

她话都没说完,秦深就明白她想问什么了。

一个问得仔细,一个答得轻快。秦深听着她的声音,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大白天竟生出想睡觉的困意,这感觉,当真是久违了。

有些问题她会重复问一遍,还有点唠叨,比如“秦先生不要长期喝助眠的药,喝久了会成瘾的。以前我喝过一个月,就觉得那段时间脑子变呆了,想问题时逻辑很差,做什么事都没法专注。”

唠唠叨叨,秦深也没有丁点不耐烦。

他以为对方会好奇他为什么会失眠这么狠,谁知从头到尾,都没有等到这个问题。

是个尊重别人隐私的姑娘。

何有时记得慢,秦深分出一半心神,看着她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埋着头,额边散下的碎发挡了一小块脸,在手账本上仔仔细细记下他的睡眠习惯,记下他的喜好,记他喜欢听的声音,记他每天的活动时间。

七点起床,八点早餐,九点看财经新闻,十点锻炼,十二点吃午饭……

仗着自己眼力好,秦深隔着一米远都能看到她在手账本上画了好多个小闹钟,表盘那个圆是随手画的,并不规整,乍一眼看去乱七八糟的。

秦深溢出一声低笑,眼底微温。

“那我以后中午再来,正好赶上秦先生睡午觉的时间,这样可以么?”

秦深点头,心思电转间,已经开始琢磨明天的午餐菜单了。

两人晾着孙尧聊了一个钟头,敲定所有细节后,已经快要到中午了。何有时找了个借口先离开,没好意思留下用午饭。

“秦先生明天见。”

开始准备午餐的男人回过头,又“嗯”了一声,没接话,目送她出了门。

“何小姐不用见外,反正秦先生爱做饭,多做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平时我陪他吃饭,先生都会多说几句话,别看他面上冷,心里应该还是想有人陪他吃饭的……”

孙尧絮絮叨叨,跟着何有时进了电梯间,正准备按楼层,将将要合上的电梯门却被一只手格开了。

年轻的男人堵在电梯口,抿着唇不说话,他眉眼深邃,无论看什么都异常专注,像能看得透人心,单是这样子望过来,就有种迫人的压抑感迎面而来。

一阵诡异的安静,何有时缩在身侧的手捏得极紧,她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有,反正烫得厉害,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一种几乎要窒息的窘迫,只想往电梯最角落里缩,靠着意志力才忍住没动。

“秦先生……还有事吗?”

秦深开了口,声音要比他此时的表情温和多了:“刚才,咱们签下的合同,是每天两个小时?”

何有时懵懵点头。

“改成一天五个小时,按时间加价,你看行吗?”

一旁的孙尧默默捂了下脸。

*

因为这临时改合同,何有时又多留了十分钟。

等两人离开后,屋子里重归寂静。

吧台上的高脚杯没收拾,还像早晨一样一字排开,盛着清水更显剔透。秦深叮叮咚咚敲了几下,先前何有时敲的那首给小孩助眠的哆唻咪,调子简单,秦深听过一遍就能敲出来。

经由薄薄的杯壁发出的声音照旧清脆透亮,可换了一个人,总觉得失了点味道,有点烦。

秦深静静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对面很快接通,还想着寒暄几句,却敌不过秦深开门见山。

“有没有一种心理障碍,会让人变得胆小怯懦,没办法直视别人的眼睛,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即使是背对着,也能察觉别人在看她。坐姿不坦荡,是种自我保护的姿势,尤其被人长时间盯着看,会声音发紧,身体僵硬,脸色发白,甚至会双手颤抖?”

李医生几乎没有思考:“视线恐惧症。通常因为心理创伤、身体缺陷或是流言蜚语,或是对异性的恐惧,长时间的精神压力后产生的一种心理暗示,害怕被别人注视,认为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抱有恶意,被人盯着看的时候会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在公众场合尤其恐慌,是社交障碍的一种形式……”

秦深沉默了三秒钟,嗯了一声:“下回来给我带一份资料,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