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随口问道:“你家中很不好过么?”
“也没什么,只是我相公爱赌,将一份家私挥霍殆尽,膝下还有两个儿女嗷嗷待哺,我不得已请了族中长辈和离,为了谋生,这才进宫当了乳母。”秋娘讷讷道,显然提起家中丑事还是有些难为情。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傅瑶点头道。不过秋娘有这份和离的决心,已很令人钦佩了。
她走到摇车边,见皎皎安静睡着,气色红润健康,小嘴偶尔砸吧一声,大约在梦里遇到什么好吃食。
秋娘跟着过来,笑道:“女孙的手脚越发长大了,这摇车倒显小了,奴婢瞧着,怕是过不了些时就得换一副才好。”
“你跟尚宫局说一声,让他们办去就成了。”傅瑶说道。
秋娘点头应下。
傅瑶将嘴唇贴近皎皎光洁的额头,在上头轻轻碰一下,算是诀别之吻。她不打算当面同女儿告别,那样太过麻烦,再说,一两岁的小姑娘懂得什么呢?
当她知道娘亲不见,她或许会哭一阵,闹一阵,可是在那之后应该就好了——小孩子的注意转移是很快的。这是可喜之处,也是可悲之处。
许是白日累了,这一晚傅瑶睡得很沉重,也很踏实。
一早起身,马车已在太子宫外等着了。这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没有太子府的徽记,也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既是掩人耳目出宫,自然越不打眼越好。
马车旁还有两个高高壮壮、一脸冷漠的侍卫,显然是成德帝特意为她准备的,不管是保护还是监视,至少她这个皇家儿媳妇的安全问题是不用愁了。
秋竹在那里盘点需要携带的物件,“这是太后娘娘送来的棉衣被褥,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头面首饰以及各色银票,还有张太医也送了几张方子和丸药过来,说太子妃您产后如不加调理,怕会落下病根……”
傅瑶听得头痛,“把那些繁重琐碎的东西留下,咱们路上带着累赘。”
然而秋竹有不同的见解,“可这些都是必要的呀,如今还在腊月里,冷的时候不少,带上些棉衣可以御寒;银票得供咱们路上花费,还有那些丸剂,太子妃您可得按时服用……”
她说得头头是道,傅瑶只得投降,末了将那些棉衣被褥垫在座上当成软枕,药方丸散则寻了个包袱单收拾起来,免得忘了。至于金银及头面首饰,这些是最可能惹人觊觎的财物,傅瑶想了个主意,挑些轻便的连同银票一起缝进亵衣内侧,这样一来,即便出什么意外,她们也不至于无路可退。
东西整理后,秋竹一拱身钻进车厢,想先将里头打理一番,谁知手臂在里头一伸,忽然碰到一个软乎乎暖呼呼的东西,倒把她唬了一跳,定下神一瞧,正对上皎皎两只乌黑澄澈的大眼睛。
秋竹诧道:“小小姐,您在这儿做什么?”
小姑娘抿着嘴,赌气似的不说话。
傅瑶听到动静上前来,“怎么了?”
皎皎一把扑上来抱着她的裙子,奶声奶气说道:“阿娘,我要跟你一起走。”
第84章 远行
傅瑶抬手将她抱在怀里——因身子乏力, 觉得有些艰难, 好在有秋竹从另一端扶着, 才不至于将孩子摔下来。
她哄着女儿说道:“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走什么走, 谁要走?”
“你!”皎皎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指对着她, “她们说阿娘要出远门了。”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傅瑶的目光冷冷的从众人面上扫过。
秋竹忙道:“小姐叮嘱了别让人知道, 婢子不敢走漏消息。”
小香也连忙自证清白,“我也守口如瓶, 一个字都没提。”
兹事体大,她们都没泄露风声,皎皎是怎么知道?
傅瑶困惑的看着怀中女儿。
皎皎骄傲的仰着小脸, “没人跟我说,我自己听到的。”
秋竹恍然大悟,“昨儿咱们在屋里商议, 小小姐没准就在外头, 只咱们没瞧见罢了。”
这样说来,小姑娘从小就学会偷听了,真是个鬼精灵。
傅瑶头疼的看着女儿,“皎皎, 阿娘这回出去不是做耍的, 你跟着我,非但找不到乐子,指不定还得吃苦头。”
“我知道。”皎皎神情坚决,“阿娘是去找阿爹,皎皎也想见阿爹。”
说到元祯, 傅瑶心下一阵酸楚,谁知道那个人是存是亡,她去了没准也是白去,如今走这一遭,不过是为了使自己心安罢了。
她摸了摸皎皎已有些发红的耳朵,柔声道:“乖,马上要过年了,你在宫中陪着皇爷爷皇奶奶好不好?”
皎皎果断摇头,“我陪着他们,谁来陪阿娘你呢?总之我要和阿娘一起去。”
傅瑶的眼泪差点就流下来,这是小孩子无意间说出的话,但唯因其不假思索,才显得更为动人。
秋竹的眼眶也有些湿濡,强笑道:“主子,不如带上小小姐吧,不然将她留在这儿,回头哭天抢地,生出病来就不好了。”
傅瑶无法,这样干耗着,只怕拖到明日也未必成行,她只好吩咐小香,“你去问问皇后殿下,说皇女孙哭着闹着要与我同行,看皇后肯不肯允准。”
小香很快回来,说赵皇后同意了,只叮嘱路上小心。
傅瑶吁了一声。赵皇后果然是个功利心极强的女人,本来她对这个孙女就没多少热情,如今有了皇长孙,更是对皎皎视若无睹——倘若傅瑶这回要带走的是皇长孙,保准赵皇后会大力拦阻。
她原指望赵皇后看在血缘的份上能疼皎皎一些,现在看来是痴心妄想。
罢了。
傅瑶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道:“既然你皇祖母已同意,我也只好受点累,带上你这个麻烦精。”
“我才不是麻烦精。”皎皎不满的噘着嘴。
一行人踏上马车。
出宫门的时候,傅瑶掀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这巍峨的皇城。她来这里已有数年了,可从来也没正眼瞧过它,如今骤然望去,依旧觉得十分陌生,她想她大概从未融入这里。
她这次出行,本来也是冲动行事,根本未经过认真考虑。皇帝问她对太子是否真心,她脱口而出那样的回答,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真心爱元祯,或许是爱的,尽管她压根不知道爱是什么——人只有经过丰富的试炼,才能全面的掌握爱情,她缺乏这样的经验。
她只知道元祯对她好,那么相应的,她也要对元祯好。此去千里迢迢,途中或许会遇到无数艰难险阻,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找他,见他一面——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许是车厢里灌进了风,皎皎打了个喷嚏,傅瑶忙放下车帘,温声道:“怎么了,是不是冷了?”
皎皎揉了揉鼻子,往傅瑶身边拱了拱,口是心非地说道:“阿娘,我不冷。”
对面的秋竹笑道:“小小姐,太子妃的身体还没好全,你别折腾她,到奴婢这儿来吧,让太子妃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