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啊──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只是路过而已，结果你的球滚到了我的脚下。”
楚回笑出声：“哈哈，那看来我的球跟我也一样有眼光嘛，知道要找长得漂亮的人哦。”
那时候都还是小孩子，刚学会漂亮这个词，於是对著什麽人都喜欢用。
萧岚耸耸肩，不反驳。
楚回见萧岚这样，眼神里顿时焕发出光彩。他好像很开心，甚至於已经表现了出来──他走上前揽住了萧岚的肩膀。
“你人真好诶，我喜欢你。”
小孩子说喜欢总是如此容易和如此简单，可是越长大，这些话，却是越难说出来。
成长是件复杂而痛苦的事情，因为那总伴随著人生的溃烂。
这是萧岚在失去楚回的很久很久以後，想出来的道理。然後，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点想他。
而当时的萧岚却只觉得新奇，便问：“喜欢我？太突然了吧，你想到什麽了？”
听见萧岚这麽问，楚回的笑容立刻瘪下去了一点，连嘴角也撇起来：“唔……哎，因为你真诚嘛，不像我的那些同学一样，个个都装模作样的。我说你长得好看，这是事实，而你也承认了……哪像我们班上的那些女生，明明长得就好看嘛，但非要做出一副其实我不怎麽样的假样……真是太倒人胃口了。”
原来他讨厌虚情假意，竟然是从那麽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萧岚想了想，点点头：“嗯，我完全理解你的这种想法。”
楚回很惊喜：“真的吗？那我们真是有缘哪。”
“嗯，是很有缘。”萧岚微笑著。
只可惜这缘，是孽缘。
“小回！”
听见这声音，楚回转过头一看，喊了句：“哦！就来了！”然後他看著萧岚，跟电视里拜把子似的拍拍他的肩：“我爸叫我了，我要走了哦。”
萧岚朝他挥挥手。
楚回往回跑了几步就忽然停下来，回头看著萧岚有些懊恼地问：“可是我都还没问你的名字和电话呢……以後……”他觉得自己竟然忽地有些伤感。
萧岚却淡淡开口：“以後会再见面的。”
楚回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然一瞬间就相信了他的话。听见凌睿叫的更加急迫，於是他也没再浪费时间，只是最後朝萧岚说了句：“好，我相信你。那再见了。”
他一路往前小跑，间或著回个头，朝著萧岚笑。那个时候的萧岚一定没有想到，很多年以後，他的小回也是这样跑在了他的前面，但不一样的是，那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不再给他温暖的笑容，而只是一个冰冷的背影。
他远远地看著，觉得他一定很冷很冷，很孤独，也很寂寞，可是即便如此，楚回也再也没有需要过他。
何敏从梧桐树的背後走出来，站到萧岚的身边。
萧岚看著远方那两个一大一小，渐渐消失在夕阳里的影子，声音变低，也变冷了。
“你和凌叔叔说好了吗。”
何敏“嗯”了一声。然後她伸出手，拍拍萧岚的後脑勺，声音幽幽：“你们会再见面的。”
萧岚笑笑。他自然知道，那不会是什麽友好的见面──至少，不会是一个友好的结局。
萧岚在三十二岁的时候又来过一次这里──也是最後一次。因为第二天，这个公园就要被夷为平地，然後，这里将耸立起高楼大厦。
也许因为是最後一天，这个平时冷清的公园里竟然人满为患。
然而即便是如此喧闹的人群，也并未让萧岚感到温暖。他走了很久，然後停下来，注视著那张乒乓球桌──它已经又旧又破。然而那里竟然还有小孩子在打球。
那种熟悉的，熟悉到近乎刻进骨子里的落球声，震得萧岚忍不住摇晃了几下。
他觉得自己痛得两眼恍惚──或许他是老了。那个穿著白衬衫的小男孩儿，好像，不，那分明就是，二十年前的楚回。
二十年，原来他们之间的纠缠，已经有二十年。
像是记忆回放似的，白色乒乓小球被打飞，咕噜咕噜地，竟又滚到他的脚下来。
他弯腰去捡──觉得胸口痛得发麻。
小男孩儿蹬蹬蹬跑过来，眼睛扑闪扑闪，如小鹿一般天真而可爱。
“叔叔，这是我的球。”稚嫩到柔软的声音。
萧岚轻轻摊开手掌，将球放在那孩子面前。
“谢谢叔叔！”小孩儿很有礼貌，拿了球道了谢才转身刨开。
萧岚微笑，如同当年一般的微笑。
那孩子跑动的时候，略长的白衬衫下摆，被风带起，高高飘扬，就像是，马上就要羽化登仙而去。琼楼玉宇冷吗，他不知道，但他想，也许，总是要比这人间，暖一些。
他看著那孩子又跑回去和他的对手据理力争，最後估计是谁都没有说服对方，於是他们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单挑。
原来二十年，也只不过是，循环著在变。
【你在找这个吗？】
【哦！就是这个，谢谢你啊】
傻瓜，谢我什麽呢。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我故意藏起来的吗。
【你在这里做什麽】
【没什麽，只是路过而已】
还是傻瓜，这种鬼话你也会信。
【你人真好诶，我喜欢你】
更是傻瓜，哪有这麽容易就喜欢上人的。
【我们很有缘哦】
是啊，很有缘，只不过，是孽缘而已。
【我相信你。再见】
最大最大的傻瓜，怎麽能那麽容易，就相信别人呢。
等萧岚回过神来的时候，公园里的人已经渐渐散去了。於是他又再次走回那棵梧桐树的背後，慢慢地坐下来，双手抱膝，微微偏过脸，看著那张被月光笼罩的乒乓球台。
一如当时的那个少年。
好像又有清晰的落球声响起，然後，窸窸窣窣地滚过来，滚到，他的脚下。
【咦……到哪里去了？明明就在这棵树後面的……】一片安静里，飘过稚嫩的童音。
萧岚笑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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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短小的番外……杯具啊，新文真难产……哭
之四 豔阳天
之四豔阳天
【你看我这麽坏，我若是死了，老天一定会记大功一件，然後，大大放几个豔阳天的】
萧岚轻轻一笑，微微眯起眼看天。那果真是，晴空万里，一碧无云。
也许明天，或许明年，清明时节，终将会是一个，豔阳天。
虽然楚回没有说，但是萧岚知道，他是不愿意要墓碑的。
那个人骄傲了一辈子，也挣扎了一辈子，最後，总不会允许自己隐忍束缚在一寸泥土，一方窄墓里。
萧岚甚至连骨灰都没有留。洋洋洒洒，一把抛尽。
唯有这样萧岚才觉得，楚回是真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天地辽阔，河山壮丽，而那个人，始终陪在他的身边，共赏人世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