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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日暖之一 珠有泪(9)+番外

“呃,这个……老婆,我,我是有苦衷的……”

我很愤怒地瞪著我的小宝贝──好吧,虽然她完全没有看我。这个小妖精!以後一定跟她的妈一样,能把男人勾得没魂没魄,管得死死严严。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咬牙切齿。苦难的男同胞们,我为自己养育了这麽一个小恶魔而深感歉意……

“每次让你去监督她读书你都这麽做,你想干什麽?”

我很无语……偷偷瞄了她几眼,好吧,虽然生气的老婆也还是很漂亮,但是,但是她就不能稍微温柔一点点吗,像邱芊那样多好啊……上次见到她和她老公,她多温柔啊……哎,果然,不愧是当年的级花啊……

哦!嘘嘘嘘,吓死我了,这种事情可不能再提了!我可不会忘记,那天见了面以後,我无意识地像老婆抱怨了这麽一句,结果就遭受了睡一个星期书房,这样惨无人道的虐待!

“去,继续去教她背书。我就在隔壁的休息室,你们要是敢偷懒……”

我立马懂了,一下子抱过女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好好好!我懂了!”

女儿立刻又给了我一记白眼。我很委屈。

回到书房,我轻轻关上门,简直不敢回头看女儿那充满鄙视的眼神……

“爸爸,就算你不回头,我也鄙视你。”

我无力地倒地。

“哼,为了不睡书房,你就这麽对我。”

呃……开始了,女儿的柔情攻势。

我赔笑地转过头:“女儿最乖了,好好好,我们现在开始读点柔情的诗吧!”

我走上前,把岳飞苏轼辛弃疾一下子拍飞!然後顺手牵过李商隐。

把女儿抱在怀里,亲亲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我开始翻书。

“嗯……读哪一首呢,啊对了!就读他最有名的那首吧。”说来惭愧,其实是我自己只知道这一首而已……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女儿不情不愿,却轻轻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很受用,有一种骄傲的满足。

嗯嗯嗯,思华年思华年。女儿啊,你老爸我被你念得,好像真的有些思华年了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李商隐这人就是喜欢用典,用得确实是美,但是我就是不懂啊……嘻嘻,不过可不能让女儿知道哦。

不过,记忆里,却好像隐隐有些熟悉。是谁给我解释过的?而且,还一边转著笔,一边带著善意的嘲讽在笑我?

光影氤氲,那张脸模模糊糊,我有些看不清,但又分明褪不去。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

我有些愣了,近乎机械一般地在念。相比起来,女儿念得倒是又溜又顺──好吧,虽然我承认,这首诗不应该念得这麽有气势。

可是她这样的声音却让我脑子里,那团模糊的光影越来越清晰。像是泼墨画一般,一点一点地,在苍白如宣纸的记忆里,铺陈开来,从眉眼,到鼻尖,到嘴唇,到下颚,甚至,还有他左脸颊的,那一点点浅浅陷下去的酒窝。太逼真了,逼真的让我忍不住想要捂住眼睛。

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而我惊讶的是,我怎麽会忘记。

那是个漂亮的少年,是和老婆并列的,在我青春极力里,最最鲜明的记忆。他聪明却也单纯,他高傲但又真诚,他喜欢喝雅哈,每天早上,都叼著一瓶雅哈从後门走进来;他数学很好,每次作业,都是他帮我检查;他讨厌钱骞,所以每次都不做物理作业,最後一边抄我的一边跟我说,你这里又做错了。他长跑不行,每次跑完,左下腹都疼得要命。有很多人喜欢他,但他只喜欢了一个人。然後,他喜欢的那个人,又欺骗了他。家破人亡,锒铛入狱。

女儿甜甜软软的声音在耳边,一直轻轻地响。

我有点恍惚。

沧海虽然月明,那麽那麽美,但到底还是,珠有泪;蓝田或许日暖,但良玉,最终还是化成了,一缕轻烟。

他没能留住一切,然後,也任凭一切带走了他。我没能留住他,但有人留住了我。

是的,我想起来了,那个漂亮的少年,现在,也终於化成了一缕轻烟,飘散在茫茫天地之间。

我想起,当时的我很愤怒很愤怒,甚至想过去和萧岚那个家夥拼命。还好,女儿的啼哭,还有老婆的愤怒,留住了我。

有人可以留住我,可是,谁能留住他呢。他了无牵挂,又何苦不走呢。

很多人都把他遗忘了,就像他也忽视了很多人一样。

但是我怎麽可以忘记他呢,我怎麽可以忘记他呢。

“爸爸爸爸,该念下一句啦,你怎麽啦?”

女儿扑闪著大眼睛,用她的小手来挤压我的脸。我觉得疼,然後觉得眼眶有些酸。不行,我必须要阻止她的这种行为了,不然,眼睛里的东西,就快要忍不住了。

我可是英俊又英勇的老爸,怎麽能在女儿面前哭呢!

“乖女儿……呵呵,爸爸想事情想入迷了,来,我们继续念下一句啊。”

然後我一字一句地念。我发誓,就算是在读书的时候,我也没有这麽认真过。

“此 情 可 待 成 追 忆,只 是 当 时 已 惘 然。

我念完之後,却久久没有听见女儿的声音,我诧异地看她,发现她也正诧异地看著我。

我正想摸摸她的小脑袋,问乖宝贝怎麽了?

谁知道她突然大叫一声:“妈妈妈妈!”语气竟然有些惊悚。

我吓了一大跳,急忙摸摸自己的脸──竟然是一片湿凉。

“妈妈!爸爸他哭了!”

我还没来得及捂住女的嘴,就被她口快地喊了出来。

老婆是一路小跑地过来,站在门口。我回过头看她,憨憨笑了一下──肯定很傻。

毕竟,和著眼泪鼻涕的笑容,实在是算不上英俊。

她倚在门边,久久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头,轻叹一声。

“乖乖,你出去。”她把女儿叫出去了。

令我欣慰的是,女儿在这种时候还是比较识大体的。她很乖地“哦”了一声,跑出去了。

我低下头,看著李商隐的那本诗集,“锦瑟”这两个字,实在是让我难受的不行。

她走过来,极其有气势地,啪一声合上了我的书。

我被震得,眼泪又掉了两颗──哎,真是太丢脸了。

然後她抱住了我,轻轻的。我将脑袋放在她柔软的胸脯──生平第一次,对著老婆,我没了那种冲动。我磨蹭了两下,闻到一种酿在回忆里的,久远的乳香。

然後我说:“那个时候,他也一定,很想妈妈。”

我感觉到老婆的肩膀在轻轻地颤动,於是我也伸出手抱住了她。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著,想著,已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少年。没错,无论过多久,他也仍然是那个,聪明却单纯,高傲却真诚的,漂亮少年。

楚楚动人,回眸一笑,於是阳光齐射,一瞬间,就到达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