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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无声(3)

人必须对现实低头,无论处在哪个世界,这都是铁则。

对于我的迟到他们并没有太多怨言。

通常情况下我通情达理,极有涵养。当然,若有人想看我的另一面,我也不会让他失望。

会议是例行的工作会议,没有新意。

所有的发言都告一段落,我也作了总结陈词。我问他们还有什么要说,其实只是做个姿态,准备宣布会议结束。

我的高级助手们交换着眼神,神情古怪。

我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这世上就是会有那么一些人,明知道他说的话会让我不快,还是要说。

“还有一事,昊少。”果然,还是有人开口了,“我们觉得你应该结婚了。”

“这事我们以后再说。”我才刚满二十八岁,为什么人人都希望我马上结婚。我的父亲和族中长辈催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他们也开始心急。

“你也老大不小了。”他们还是不肯死心。

“年末族中有个聚会,我想这个话题会成为今年的重头戏,如果你们真有心不妨回去准备一下。”

婚姻是权力洗牌最快的途径,我的婚姻将兼顾各方利益,到时肯定会有一番明争暗斗,至于结局则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我设想了年末族中聚会时的热闹景象,微笑。

回到家已是黄昏,他在花园里摆弄他的花花草草。

他认真仔细地修剪花枝,夕阳照着他柔顺的头发,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一幅安静唯美的图画。

“扬。”我唤那个埋首花草,什么都不去想的男人,“他们要我结婚呢。”

咔嚓一声,一支花苞应声落下。

“那是你的责任和义务。”他抬起头来,平静地指出这个事实。

“可我还想多玩几年。”

“若你真的不想,这世上没人能强迫你。”

这话倒是事实,除了母亲之外,我不会对任何人让步。

“那么你呢?有什么想法?”他太过平静,实在让我很不爽。

“我需要担心吗?”他站起身来,直视我,目光冷淡而平静。

“不,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我上前拥住他,觉得自己刚才在做傻事。

就算我结婚,一切都不会改变,所以他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

谭家需要一位少奶奶,我需要一位女子占据我的夫人这一位置,这就是我的婚姻的全部意义。

一切都不需要担心。

年末的家族聚会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就算是一直在看热闹的我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被几千只鸭子围着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那种时候,我无比思念他的安静。

我的婚礼定在五月举行。

从过完年开始,所有的人就开始为婚礼忙碌,到了临近婚礼的时候,还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怎么瘦了这么多?”我摸了摸他露出的肋骨,不满地发问,不明白他最近在瞎忙些什么。

我的婚礼筹备,自有专人负责,他要去凑什么热闹。

“昊,如果有一天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时候,你会选择什么?”突然,我听到他幽幽地问我。

鱼和熊掌?

我亲了亲他,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婚礼过后是蜜月。就算是摆摆样子,走走形式,也是要去的。

临行前他还是很正常,和众人一起来送行。

人太多,我没有和他多说什么,直接上了飞机。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当时我留给他的是一个背影,他却连背影都没有留给我,直接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蜜月第七天,我接到手下的电话。

电话那头支支吾吾,颠三倒四,听了半天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当下结束了蜜月,赶回了家。

“马上把他带回来,无论什么代价?”父亲在书房里咆哮,“他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身份?”

身份?我苦笑了一下,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我自己都已经糊涂了。

不过他这次做的事可真大胆啊。私奔,与一个女人私奔,那个女人还是一个闯进我家的杀手,果然是他才会做的事情。

如果在古代,他这种行为会被浸猪笼吧,就算是现代,已经没有猪笼这种东西,他被带回来的下场也绝对悲惨。

我看着父亲铁青的脸色,手掌握紧椅背:“不必了,把人都撤回来。”

手下们很为难,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命令,但是我和父亲的命令他们都不敢违背。

“昊,你……”父亲连我都要怪上了。

“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了。”

我想起幼年时的会面,十多年前那个夜晚,还有后来渡过的每一天。

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闹剧,彻头彻尾的闹剧。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时,你要选择什么?我仿佛听到他在那个夜晚幽幽问我。

我没有做出选择。

所以他做了选择。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

这件事最后的结局是不了了之。

在父亲撤回所有的人后,我不放心,派出了自己的人跟着他,所以他的消息还是会断断续续地传来

三年后,我收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他怀抱一个小小的婴儿,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那样的表情,是在我身边永远都不可能会露出的表情。

这样已经足够,不是吗?

我把照片放进床头柜里,抱紧了被子,床太大而天气太冷。

下部

我的弟弟对我说,他恨我。

那是在养父弥留的病床前,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守着的时候,他这样对我说。

事实上我也不喜欢他,但是我永远不会像他这样坦率地说出口。

当然我知道他从此以后不需要再有顾忌的理由。

我握了握掌中养父枯枝般的手指,心里很清楚,不管我们多么不愿意,养父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物都无能为力。

对于像养父这样的人来说,能在病床上咽气也许可以算是一种幸运,不知道我的弟弟以后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很多年来我和他一方面彼此讨厌一方面在养父母面前维持着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和睦,我以为我和他会永远演下去,直到我们老去。现在看来,一切都要提前结束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还是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都不会有出生的机会。”

我听到了他的话,但是假装没有听到。

作为养父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我的弟弟在处理家族事务时完美无比,但是和我在一起,总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像谭家这样的大世族,岁月的流淌中沉淀了无数的秘密,我的弟弟的出生也许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我没有兴趣知道。

我只知道他是养父的儿子,我的弟弟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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