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312)+番外
必王子满腔怒火一霎化为冰冷,难以置信般向她看去:“你……你说什么?”
阿帕满脸泪痕,嘴唇一丝血色也无,颤声道:“殿下,您待公主很好,一心想替她报仇。可是屈将军并没有过错,不能……替人受过。真凶是敖都队长,婢子亲眼所见,没有半点虚假。您让我转嫁到屈将军身上,那……怎么能够?婢子信奉真神,绝不敢作出这样的行径。要是诬害了无辜的人,死后一定日日夜夜在地下受苦,连舌头和肚肠都会被老鹰啄去。”
必王子目眦欲裂,一把提起她的长发,吼道:“你撒谎!你撒谎!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阿帕头皮见血,挣扎着只是摇头。领口散乱处,只见她纤细的脖颈上,印着一圈深红的淤痕。
她哭泣道:“婢子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恨屈将军……将军对公主一直都很好,从来没有怪过她……”
必王子喉咙中发出几声嘶响,突然之间一声暴喝,举刀向她头顶劈去。
阿帕尖叫一声,连跪带爬地逃到屈方宁身后。
屈方宁自己也给人制得动弹不得,仍倔强地抬起眼来,盯着必王子,一字字道:“殿下要对付我,冲我一个人来就是,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小女孩?”
必王子怒不可遏,将那件染血军服一把攥在手里,挥舞叫道:“贱女人,你要不要脸?你托人把这件衣服交给我,说是姓屈的行凶杀人的罪证,我这才信了你,派人去……”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你们是一伙的!你们合起来骗我!”
屈方宁不可思议般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敢问殿下,我为什么要骗你?”
必王子脱口道:“因为你……”
话到嘴边,竟然哑口。屈方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教唆侍女来告密,无论怎么想,对他自己都没有半分好处。最大不过让自己出了个丑,他再不聪明,也知道这理由不能令人信服。
他头脑一片混乱,心中的愤恨、被愚弄的怒火、往日的嫉妒……熊熊燃烧,几乎炸裂了胸膛。
他一手指着屈方宁额头,狠狠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别人都识不透你这张豺狼皮,只有我看得见你的真面目。你现在得意,迟早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里!”
安代王见他越闹越大,喝道:“阿必,你是未来君主,屈将军是国之良将,怎能这么跟他说话?”
必王子此时似癫如狂,如何明白他的用心?只恨得嘴角都泌出血来,叫道:“父王,父王,连你也不信我!”又向帐内群臣一个个看去,道:“你们都不信我,是不是?是不是?”
帐内人人脸色青白不定,几名有识的长老都在暗暗摇头。惟有小亭郁一声冷笑,听来分外刺耳。
忽然一声微弱的婴儿呛吐声,打破了可怕的沉默。不知所措的乳母忙将阿葵抱在手里,手忙脚乱地擦拭着。
屈方宁还跪在地上,问道:“他怎么了?”
乳母畏惧道:“刚才还睡了一会儿,只怕是吓着了。”
屈方宁向必王子不带感情地瞧了一眼,对押着他的卫兵道:“扶我起来。”
他向乳母方向缓慢站起,似乎是想抱过儿子。但膝盖早已酸麻,手已经伸出,这一步却没来得及迈出去。
必王子瞧得清清楚楚,他的眼光里饱含对自己的羞辱与嘲讽,充满了诡计得逞的炫耀。嘴角还挂着一丝恶毒之极的微笑,正向乌兰朵唯一的骨肉伸出手去。
他脑子早就被仇恨烧得滚烫,连眼前都是一片血红。此时全然不假思索,倏然往前一扑,将那小小的襁褓劈手夺了过去。
他心中只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个毒蛇般的男人,碰到孩子一根手指。
谁曾想那孩子身体不好,乳母常解开系带替他按摩胸口。此时襁褓松垮,被他这么生拉硬拽地一夺,竟将那孩子活生生甩了出去!
屈方宁失声叫道:“阿葵!”手足并用,如跪爬般飞扑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那孩子后脑上全是鲜血,连哭都没哭一声,便已一命呜呼。
屈方宁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仿佛不信般轻轻搓了一下,将孩子搂在胸口,低低唤道:“阿葵,阿葵。”又轻轻地去扒他的眼皮,声音也十分轻柔,仿佛在哄他醒来:“爸爸在这里!你看看爸爸!”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人间惨剧,无不心惊肉跳。小亭郁眼露不忍之色,向前动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必王子只抢得一块空空的襁褓皮,此时还没意识到大事不妙,兀自叫道:“假的!假的!他刚才还对我笑哪!”
郭兀良目中含泪,嘶声道:“别说了!”上前一步,扶住屈方宁肩头,语带哽咽:“方宁,我们先……起来。我去请天哥回来……你也别太伤心了。”
屈方宁置之不理,只抱着孩子的尸体,嘴里喃喃自语。乳母在旁哭得人事不知,阿帕也紧紧捂住了脸颊,眼泪如泉水般淌了下来。
安代王轻轻咳嗽一声,离席而起,似乎想亲自出言劝慰。
却见屈方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头发悉数垂在脸前,嘴唇慢慢开合,一个字一个字迸出齿缝:“我龙必。”
郭兀良一听他这语气,心里顿时一空,叫了声“方宁”,便去扳他肩头。
屈方宁将他的手骤然一甩,全身恨意盈然,紧紧盯着必王子,切齿道:“对,我是个奴隶,出身卑贱,你一直看不起我,我认!你从前打我,骂我,欺负我,在扎伊王宫地下撇下我,处处看我不顺眼,这一切的一切,我没有一句怨言。可是乌兰朵不是你的,她是我的妻子。这孩子也不是你的,我才是他的父亲!你要栽赃,要污蔑,要打要杀,都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他一个小孩子?他才不到一岁,连话也不会说,连痛也不会喊,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将他活活地摔死?我现在知道了,对你这样的人,从来就不该忍!忍让只会让你得寸进尺!像你这样的人,我绝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君王!”
他将怀中的御赐统军符掏了出来,一把砸在地上:“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屈方宁与必王子多年关系不和,兼有夺爱之隙,这一次彻底崩裂,更是非同小可。御剑日夜兼程赶回,先去了金帐一趟,才前往白羽营探视。入门只见遍地素白,主帐中停放着一具小小灵柩。屈方宁独自一人倚坐在地,手抚棺木,两眼通红。他看得心疼,叫了声“宁宁”,便过去握他的手。
屈方宁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开口也是一股戾气:“是他们叫你来做说客的?”
御剑见他与之前的温存情态判若两人,心也沉了下去,低声道:“宁宁,别这么冲。连我也不认了?”
屈方宁木然看了他半晌,道:“我儿子死了。”
御剑低沉道:“大哥知道。生死有命,你别太难过了。”
屈方宁不知是哭还是笑地嗤了一声,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我抱过他,亲过他,看着他生下来,一心想把他养大。他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根本就不在乎!可现在他死啦,是你的好侄儿亲手摔死的!我从地下抱他起来的时候,他的血还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