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484)+番外
苏方宜几乎发不出声音。他干哑地说:“没事,你先走吧。”
房间里几乎能听见石英钟一秒一秒走动的声音。曹岳姿势没有变,但苏方宜感觉得到,他被这个电话激怒了。
他站起来走进卧室。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存折、银行卡、证件、票据,最上面是个小盒子。
他把这些东西放在苏方宜面前的桌上,说:“这是你这几年的工资,我拿着做过一点投资,比原来的利息多一点。你自己数一下。”
苏方宜咬着嘴唇抬头看他,眼睛里蓄满泪水。
曹岳打开那个小盒子,旋转过来,对着他。
盒子里是一枚璀璨的钻石戒指。
曹岳说:“在电影院那天,我本来是想向你求婚的。现在……你也一起带走吧。”
苏方宜的眼泪快要蓄不住了。
曹岳从桌上拿起钥匙,说:“你自己收拾一下。你的内衣在衣柜下面第二个抽屉里,冬天的鞋子在那边储物柜。充电器都在这里。”他指了指茶几玻璃下一个蓝色的收纳盒,说:“慢慢来,别落东西。收拾好了给我发个信息。”
苏方宜崩溃了。他哭着站起来,浑身发着抖:“你要跟我分手了?”
曹岳在门口看着他,眼睛也红了。
他说:“对不起,没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门开了。曹雁池背着单肩包,哼着歌进来,在门口看见两个人僵持,直接吓住了:“爸,苏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曹岳转身过去,催着他:“走。”
曹雁池没理他,径自对苏方宜说:“苏哥,你说,我爸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我替他道歉!”
苏方宜哭得不能控制。曹雁池看见桌上花花绿绿摊着的东西,更心慌了,跑上去就盖上戒指盒子,抢那些证件。
曹岳突然吼道:“出去!”
他一辈子都没这么发过脾气。曹雁池吓懵了,老猫也吓得打了个哆嗦。
苏方宜竭力平定声音,说:“没有,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爸爸。”
曹雁池完全不信。他一步步退出门去,看了看曹岳,劝着说:“你们别吵架,有什么事好好说,啊?”
门关上了。老猫还在关门的间隙对他摇了摇尾巴。
苏方宜跌坐在沙发里,死死按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里淌个不停。
电话又震动起来。他眼前一片模糊,盯着来电显示看了一会儿,双手一分,啪的一声,拔掉了电板。
他没拿存折,也没收拾东西。走到街上,出租车在面前停下来,他就坐上去。司机载着他兜了一圈,忍不住从前视镜瞅着他:“您这是去哪儿呢?”
他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最后他说:“花旗银行。”
他没带钱包,到了地方,连出租车钱都付不出。还是司机看他样子不对,怕弄出事来,让他走了。进了那家酒吧,问是谁介绍来的,报了贺小九的名字。喝到头重脚轻的时候还在想:那小子这次没吹牛,酒水真的是免单的。
酒吧今天办的是一个地下摇滚节。他醉醺醺地伏在吧台上,被台上吵死人的金属电子音震得耳朵嗡嗡响。穿皮衣短裤、骷髅T恤的小青年在那声嘶力竭地吼:“我没尊严!我不是人!”
他有点佩服地看着他们。心想:年轻人,哪来的那么多激情啊。
快天亮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散了。他记不清自己吐了多少次。搞清洁的阿姨提着墩布和水桶从酒吧的卫生间出来,好像非常不高兴。他进去的时候还闻得到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他在单间里,蹲在抽水马桶旁边干呕。胃里绞痛,喉咙火烧一样难受。还是想吐。
木板门在外面被人笃笃笃地敲了好几下。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没好气地踹了一脚门:“没看见有人吗!滚!”
敲门声停止了。突然门被人用力推开。一双熟悉的皮鞋进入他的视野。
他几乎不敢相信地从马桶边抬起头。曹岳一手拉着门把手,肩头一起一伏,喘着气看着他。他的西装上有好几道污痕,皮鞋也脏了。他眼眶深陷,下巴的胡茬也长了出来,看起来一夜没睡,状态很差。
他心头一慌,觉得自己买醉不归,看起来很像是在威胁人。立刻口齿不清地解释起来:“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心情不好,明天就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
曹岳在他面前蹲下来,抱住了他:“走。我们回家。”
他愣了几乎一分钟,才在他怀里呕吐般大哭起来。他哭着一直说:“对不起……”
曹岳很久都没说话,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同时他似乎感觉到,两滴滚烫的眼泪,也无声地落在了他后颈上。
他坐在机场大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从眼前经过。直到登机前几分钟,才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御剑接起来,好像并不意外:“辞职信和手表我都收到了。几点的飞机?”
他抬高帽檐,看着落地玻璃外的白云蓝天,报出航班号。
御剑说:“那马上就要登机了。这时候才打电话,是怕我追到机场去?”
他嘴角扯动一下,说了声:“没有。”隔了几秒钟,又轻轻地说:“对不起。”
御剑像是笑了一下。“很想知道我输在了哪里。”
苏方宜自嘲地摇摇头。听见话筒里传来他低沉磁性的声音:“……我不会做饭?”
他几乎带着眼泪笑出来。御剑也叹息着笑了一声。
他说:“你啊,最后就留了瓶依云给我。”
苏方宜鼻子骤然一酸,握紧了电话。
御剑说:“哪儿都不能带你去了。那两棵树你也看不到了。”
他顿了一顿,笑着说:“你的小熊杯子还在我家呢。”
苏方宜压了压帽檐,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在哭。
他竭力说:“对不起。”
话筒里传来打火机咔擦点火的声音。御剑深吸了几口烟,像是平静了一点:“没什么。别说这三个字。”
检票通道打开了。播报旅客登机的甜美女声响起。
御剑说:“不说了。别耽误你上飞机。”
苏方宜嗯了一声。他站起来,胸口痛得几乎撕裂。他干涩地说:“……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御剑那边很久没有动静。再开口的时候也带了些微的沙哑:“好的。”
他拉起皮箱,背好包。御剑在电话那端说:“宝贝,再见。”
他轻声说:“老公,再见。”
他穿过人群向登机口走去。进通道时,背后一个小男孩向机场大厅最大的液晶广告牌惊喜地大叫:“妈妈,你看!龙猫!”
他没有听见小孩子的呼喊。他把手里蓝色的登机牌交给通道口的空姐,重新压好帽檐,在S市6月的烈日下,走进炎热的通道。
他身旁空无一人。
伦敦的11月多雨而阴冷。苏方宜从学校门口出来,立刻裹紧了身上的毛呢大衣。街上人人行色匆匆,主妇紧紧抱住手中的纸袋,小孩子打着伞在水洼旁嬉闹,绅士们的格子围巾在立起的大衣衣领后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