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99)+番外
他心中一动,跃下马背,循着风筝走了过去。转过棵子坡,果然见到一座金镂玉雕的华贵轮椅静静停在水边。轮椅上的人怔怔望着半空中的风筝,神色寂寥。
他立在原地,叫了一声:“小将军。”
小亭郁还在出神,眼睛茫然转了过来,一见他,全身陡然坐直:“方宁!”
屈方宁走近几步,停了下来:“小将军,好久……不见。”
小亭郁嘴唇一动,胸口压抑已久的千言万语,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立,默默对视了许久。
小亭郁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长高了。”
屈方宁看着他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小亭郁自嘲一笑,道:“我一直就是这样。”
屈方宁上前一步,道:“你心情不好么?桑舌说你总是闷闷不乐。”
小亭郁道:“我好得很。对了,谢谢你送我的机关弩箭,我很喜欢。”
屈方宁听他的口吻客气疏远,伸出的脚又收了回去,低声道:“那就好。”
小亭郁目光落到他手上,道:“你现在还戴手套么?”
屈方宁还未开口,御剑按马而出,见状便勒马不前,马鞭点了点他的脸,道:“我先回去了。”随口向小亭郁招呼:“代我问候你父亲。”
小亭郁低低应了一声,向他躬身行礼。目视御剑背影消失,心中忽然一阵疲倦,道:“你也走吧。”
屈方宁道:“我陪陪你。”
小亭郁淡淡道:“我累了。”
屈方宁诚挚道:“我送你回去。”
小亭郁摇摇头,道:“虎头绳就在附近。”伸手滚动木轮,退了几步。
忽然一声清响,风筝一条银白长线,已然从中崩断。
那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在高空中飘飘荡荡,片刻就消失在天边。
两个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句未了的誓言:
“它带你到天上去,我就追到天上去!”
屈方宁片刻出言,打破沉默:“我帮你捡回来吧。”
小亭郁背对着他,语气淡漠:“不用了。捡不回来了。”
前行了一程,见他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最终还是回了回头:“方宁,再见。”
背后立刻传来一句:“小将军,再见。”
小亭郁推着木轮,慢慢地沿着水边走回去。
许久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穿着白袍的挺拔身影,才手足无力地停了下来。
正是春末夏初时节,水边花团锦簇,开着龙胆花、门兰花、金莲花、罂粟花……每一朵都那么娇媚鲜妍。再湍急的河水流过这条花的堤岸,都会变得温柔一些。
但这所有的花儿里,一朵白色的都没有。因为春天已经过去了,所有的素簪花都已经开败了。
素簪花在锡尔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初恋之花”。
他的初恋之花,也已经开败了。
安代王寿辰之日,一见前来贺寿的诸臣,别的先不管,先伸手要起赌注来了。
车宝赤老大不痛快地掏着金币,十分忿忿然:“三年没一个人赢过,怎么你一过寿,就收庄通吃了!老实说,是不是你威逼利诱的?”
安代王哈哈笑道:“哥哥我赢得光明正大,十足真金!你问御剑,我送的小美人儿好不好?是不是他自己留下来的?”
车宝赤吞了口口水,垂涎道:“不瞒你说,还真想见识见识!是怎么个仙女,把御剑都迷得破了例了!”
御剑对他们拿自己的床事打赌,也颇有耳闻,也没怎么在意,道:“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车宝赤啧啧笑道:“你床上下来的人,哪个不怕死的敢要?别的事差你一些也就罢了,在女人身上可丢不起这个人!……”
御剑目光一动,见屈方宁一身白纱,束着金环儿,正在屈林身后乖乖站着,眼睛带笑地看着他。遂也不跟车宝赤胡扯了,在左首第一席坐了下来。寻隙捉了他手腕过来,低声道:“别听他乱说。”
屈方宁故作迷惘,道:“我什么也没听到呀。”
御剑将他带近一些,极轻地说:“那天晚上,我想的是你。”
屈方宁眼角一飞,挣脱他回到屈林背后,向他打个手势:“我才不信呢!”
御剑几乎就要把他逮过来证明一番,顾及场合身份,总算忍了下来。
他们的小动作屈林尽收眼底,朝背后悄声问:“他跟你说什么?”
屈方宁眼皮都不眨,扯谎道:“问主人你跟小郡主的事。”
屈林忙道:“你怎么说的?”
屈方宁道:“我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小郡主最近开心得很,连带着我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屈林夸道:“答得不错。”晃动酒杯,似在思索甚么。
寿宴甫开,门外鼓角喧天,昭云儿挽着鱼丽公主的手,欢声笑语地走了进来,脆声道:“大王,你看谁来啦?”
屈方宁抬头一看,激动难抑,引颈张望。果然帐门开处,一名眉目佻达的英俊青年随之出现。他欢喜之下,也顾不得甚么身份,低呼了一声:“贺大哥!”
贺真斗然见到他,亦是喜不自胜。粗略过了礼节,便坐到他身旁,笑道:“方宁兄弟,你……长这么高了!”
屈方宁使劲点了点头,开口道:“你也……”见他脸上风尘憔悴,想是平日殚精竭虑所致,心里一酸,便再也接不下去了。
贺真微微一笑,在他手上紧紧一握,又朗声道:“来,让贺大哥见识一下你现在的身手!”
昭云儿见了,很不乐意,拉着鱼丽公主的衣裾道:“鱼丽姐姐,你叫姐夫别跟那小子说话。我恨死他了!”
鱼丽神色中颇有疲惫之色,闻言只扫了一眼,道:“我哪管得了他?”在御剑身旁坐下,自斟自饮。
御剑听她语气生硬,全不似新婚燕尔的情好绸缪,料得二人闹了些别扭,打趣道:“怎么,天底下还有你管不了的事?”
鱼丽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复又满斟一杯。
御剑见她笑得十分勉强,道:“小鱼丽,从前你可不是这么扭扭捏捏的。有什么话,还是说开了好。还要我给你劝架不成?”
鱼丽竟不理会,注满他面前的酒碗,道:“干了。”又是一口饮尽。
御剑见她举止大异,又见贺真径自跟屈方宁说话,一眼也没看妻子,眉峰一轩,饮酒不语。
酒过三巡,屈林正了正衣冠,端着两杯色如琥珀的美酒,来到御剑席前,恭恭敬敬地献上一杯,双膝跪地,伏首道:“小侄敬将军一杯。”
御剑淡淡道:“你要敬我的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屈林见他不接,伏地不起,道:“小侄有一事相求,望将军答允。”
御剑语气越发漫不经心:“哦?说来听听。”
屈林心中忐忑,声调微颤:“昭云郡主天仙化身,小侄一见之下,情根深种,不能自己。蒙郡主垂怜错爱,愿与小侄共结百年之好。小侄斗胆,请将军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