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是我喜欢的人,最喜欢的花。」
房东淡淡地开口。沈奇煌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顿了一下,他一时无法思考,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混乱。或许这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从这个玩世不恭的男人口中,听见「喜欢」两个字的缘故,而且还是这样中规中矩、不容置疑的语气:
「那个人......是D.D.吗?」他听见自己问。
「你说只有一个问题的。」
「啊,对不起。」
沈奇煌呐呐地走回厨房,把剩下的食材从袋子里拿出来,开始简单地处理起来。
林学航在彼岸花前又站了一会儿,走到客厅的橱柜前拿了一包香菸,一边放在唇边点燃,然後也跟到厨房里,从沈奇煌的手里接过洋葱,在水龙头下默默洗了起来。
「吃火锅很好,我很喜欢吃火锅。」
房东忽然在他身边说。沈奇煌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林学航却哼著个开始剥洋葱。他发誓自己永远也搞不懂这个人。
火锅很快就准备好了。这是沈奇煌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围在桌边吃火锅,而且料还不是普通的丰盛,除了很显眼的新鲜帝王蟹,整枝的多汁厚葱切成断面,肥厚的牡丹虾在川烫後流出虾膏,再配上又白又甜的杏鲍菇,还有林学航怎麽样都坚持要买的涮牛肉薄片。顿时整个公寓里都是那锅火锅的香味。
「等等等--帝王蟹不可以丢进去!」
沈奇煌把蟹脚丢到热水里时还被房东阻止,他一脸心疼地按住了他的手,火速把蟹脚抢了过来。
「不丢进去那会熟啊!」沈奇煌抗议。
「全熟就不好吃了!你都没在看美食节目吗?要像这样,抓著有壳的地方,放进热水里数三秒,你看,一,二,三,哇哈哈,你看这红色多漂亮!」
看房东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沈奇煌不禁笑了出来。对食物这麽执著的人,他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看他坐在火锅旁发呆,林学航也不跟他客气,还把他那边的料全都拿了过来,一下子整只帝王蟹被他瓜分了大半。
「你这个人,是不是上辈子没有吃饱啊?」
沈奇煌看著他的吃相,忽然想到刚才在浴室里的那个吻,心跳也跟著转快起来。他忽然有种感觉,就这样看著他的吃相一辈子,好像也不是坏事。
「当然不是,这辈子和上辈子都要吃饱啊!」房东用塞满蟹脚肉的嘴说。
「那也不用吃成这样啊!」
「不,奇煌,你算一算。」林学航忽然认真了起来,剥著虾子直起身来看著他:
「你看喔,人如果一出生算零岁好了,我们要到几岁才能开始吃正常的食物?一岁以前肯定不行吧,因为牙还没长满,就算断了奶也只能吃婴儿食品。我们把一个正常人类可以享受美食的年纪,固定在五岁左右好了,
你算算看,现代人再长寿,也很少活过一百岁吧?一百减五,就只剩下九十五年,而且还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一百岁,事实上台湾男性的平均寿命只有七十几岁而已,在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情况下,当然是拚死也要尽量吃啊!」
沈奇煌笑了起来。「人生又不是只有吃而已!」
「否则要干嘛?赚钱?赚钱之後存钱,存钱然後等老了享福吗?别傻了,说不定那天你一睡就醒不过来,那些东西,什麽长期投资啦、老年基金啦,啪地一声全都留给龟儿子享福去了。倒不如前天晚上把那些钱拿去吃得饱饱的,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确确实实的。」
林学航摸了摸肚子说,低下头去又猛吃起来。沈奇煌失笑道:
「讲得好像你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说不定喔。其实我得了先天性瓣膜不全症候群,医生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告诉我母亲这孩子活不过三十岁,我现在每年都还要去医院做断层扫描一次,随身都要带著防止心血管逆流的药,如果受到太强大的刺激,随时都会回天乏数。」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你以为在演连续剧吗?」
林学航用力咬掉嘴边的一只虾子。沈奇煌实在拿这个男人没有办法,特别是那一瞬间他还真的信以为真。
「不过,人什麽时候会死,本来就没有人知道。」
房东忽然淡淡地说。盘子里的帝王蟹已经被他清扫一空,沈奇煌又放了一些蔬菜进去,直到两个人都再也吃不下了才停止。这时房东又吵著要喝酒,沈奇煌只得下去楼下的便利商店买了一箱啤酒。
他们各开了一罐酒,坐在餐桌旁就这麽对饮起来。沈奇煌还把饭倒进高汤里,做了汤底的稀饭,他和房东就这样一罐酒一碗稀饭,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总之等桌边掉满空掉的酒罐时,沈奇煌也趴在餐桌上爬不起来了。
「喂,奇煌。」
林学航好像讲了个低级的笑话,惹得他笑个不停。房东也靠在椅背上笑著,有些睡意的眼睛望著餐桌上的沈奇煌。
「沈奇煌。」他叫他的名字,沈奇煌睡眼惺忪地抬起视线看他,
「嗯,什麽?」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林学航笑著说。大概是因为酒精的关系,房东的笑容比沈奇煌看过的任何一个都温柔,他也笑著回应他:
「你说啊?」
房东忽然伸手往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掏去,在口袋里翻了一会儿,好像在找什麽东西。半晌却摸出了一串钥匙,他把那串钥匙抛在沈奇煌的眼前:
「这个给你。」他柔声说。
沈奇煌还有些酒意,摇摇晃晃地从桌上直起头,「嗯?这是什麽?」
「钥匙。我帮你在阿华幼稚园的对街那里找到房子了,很不错的屋子,房东是个很热心的大婶,一个月房租只要八千块,虽然比这里贵了一点,但是含水也含电,大婶也很照顾房客,说一起吃晚饭也无所谓。」
沈奇煌感觉自己的血色一下子从脸上消退了,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你说......什麽?」
「我已经把你下个月的房租转给那位大婶了,她说你随时都可以搬过去,今天晚上就过去也行。至於行李可以慢慢搬,随身行李拿一拿,剩下的物品我会叫D.D.帮你寄过去。啊,还有你那叠学生资料......」
「你在说什麽啊!」
他的酒意瞬间全醒了,他几乎是从桌边跳了起来。那串陌生的钥匙还躺在餐桌上,沈奇煌愣愣地盯了它一眼,再看向始终坐在椅子上的房东:
「怎麽回事?......为什麽......忽然要我搬出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很稀奇吗?你应该也常遇到这种事吧?我们本来就没打长期租约,租金也是一个月一个月付的,我还帮你找好了搬家的地方,一般房东是不会这麽为房客著想的。」
林学航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著,伸手把钥匙推向了他。沈奇煌觉得自己的脑子轰地一声空白了,他反射地伸出手来,把那串钥匙往外一挥。钥匙打到了房东的脸,远远滑到客厅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