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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赁关系(4)

当他在大黄班的教室席地而作,前面盘腿坐著六个穿著围兜兜的小毛头,用观察红毛猩猩的眼神看著他时,他觉得现在的小孩子和他还是小孩子时的那个时代,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不,我是老师......」

「是消防队,妈妈说消防队的叔叔都长得像这样!」左首一个个子特别小的女孩子说。

「我是新来的老师......」

「那有,他是考古学家啦,我妈妈有带我去看印第安那穷--嘶,她说考古学家都长这个样子。」坐在他正对面的,一个戴著近视眼镜的小男孩说。

「不对,是特务,他是007!」旁边的女孩子跟他争论。

「你们都不要乱讲!」

站起来的是小英,她一说话就有女王的气势,和被房东气哭的那时候完全不同。仔细想想,或许就是林学航折辱了她身为女王的自尊,她才会哭成这样。

「他明明,他明明就是......」他很期待地看著她,希望她能让这班小朋友了解,自己真的是老师这件事。不过小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说:

「他是帅哥!」

「喔!」奇妙的是大黄班的子民好像都很能接受这种见解,「他是帅哥」、「原来如此,他是帅哥啊!」,「帅哥,你跑来我们班上做什麽?」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沈奇煌有种想哭的感觉,特别是这个称呼维持了一整天都没有改变。

当他拖著疲惫的步伐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接近晚上七点了。主要是被小鬼留下来玩游戏的关系,现在的幼稚园真的不同以往了,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点上」,大部分的幼稚园老师不但要双语教学,还要提早教小朋友背九九乘法表、背唐诗、背英文单字,还要教导他们如何写作文。

加上现在很多双薪的家庭,幼稚园另一个功用就是安亲班,有的父母八点九点才来接孩子回家。有的来接的还是菲佣玛莉亚,他班上一个安静的女生就是。

而且玩的游戏也大不相同了,他们叫沈奇煌扮警察,好像玩起什麽「蜜柿杀人游戏」,他也搞不清楚那是什麽玩意儿,总之有个学生躺在地上装死人,那个带眼镜的小男生就冲进来说:「大家通通不要动,这是一起蜜柿杀人事件!」然後就叫每个人盖指印、搜身还一一盘问一些今天中午你人在那里之类的问题。

最後凶手好像是小英,小英还演说了一段感人肺腑的杀人动机,虽然沈奇煌怎麽听都觉得那是从玫瑰瞳铃眼里抄来的。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柿子出现啊!他实在搞不懂为什麽要叫蜜柿杀人游戏。

当然坐在完工到一半的餐桌前,和林学航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竟然还笑得很开心。

「当幼稚园老师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小孩是很可爱没错,可是有时候也很累。」沈奇煌叹了口气。

「真好,我也想当当看呢!」

如果房东是幼稚园老师的话,应该会养出一窝银行抢匪吧!沈奇煌认真地这麽想著。他的房间在他出门工作时还是难逃被漆成粉红色的命运,但他已经连抗议的力气也没有了。何况和林学航这个人生气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你是台北人吗?」

虽然没有真的很想和房东聊天,可是当房子里只剩两个人时,不知不觉就会彼此聊起来,否则就只有和空气说话的分。

房东从餐桌工程中抬起头来,「不是。」

「那怎麽会搬来这里,是为了工作吗?」

「嗯,可以这麽说。」

「你父母呢?你老家在那里?」

「台南。不过他们都已经死了,所以没差。」

沈奇煌一下子噤了声,因为房东看起来才二十五、六岁而已,这个年纪的人很难想像双亲俱亡这种事情:

「对不起。」

「没关系,我习惯了,喜欢我的人最後都会死。」

房东提起地上的油漆桶,走到餐桌的另一边。客厅里的彼岸花,在月光沐浴下吐著花蕊,虽然已经相处一段时间了,沈奇煌还是很不适应这种花,就像他不适应房东这个人一样。

那天深夜,他在没冷气的房间辗转反侧,终於决定放弃起来倒杯水(他自己去买了一桶携带式矿泉水)。拿著纸杯走到客厅时,才惊觉那里坐了个人。

「谁、谁呀?」

他很确定那不是房东,因为个头稍嫌小的点,还戴著银边的眼镜。仔细一看年纪还轻,耳朵上戴著耳机,像是陶醉在音乐中似地闭著眼镜。

彼岸花从他背後的墙上延伸到天花板尽头,一瞬间沈奇煌竟有种不真实感,他想起林学航说第三间房的房客已经死掉的那些话。

「你......你是人吗?」

沈奇煌一口喝乾手上的水问道,沙发上的青年才睁开眼睛,他发现他的肤色很苍白,头发留得很长,染成柔软的淡金色,用发圈束在脑後。他把耳机从耳朵上拿下来,仔细地端详了沈奇煌一下。他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跑。

「你就是新来的房客吧?」幽灵开口了。

「呃......是,是的。」

「叫什麽名字?」

「沈......沈奇煌,我是幼稚园老师。」

幽灵「喔--」地一声长音,有点佣懒地趴在沙发的把手上。沈奇煌发现他连指甲,都涂成时髦的银金色。

「我叫D.D.。」

「D.D.?」

「嗯,你这以这样叫我。我可以叫你小煌哥吗?」

「小、小煌哥?」

「对啊,我一定比你小吧,我还是研究生。」幽灵咯咯地笑了两声。

「研究生?你不是幽灵吗?」

「我和你一样啊,是这里的房客。」

「......第三间房的房客?」

「对啊。学航哥没带你看过整间屋子吗?」

「他说那间房的房客已经死了。」

「学航哥这个人的话,只要信一半就可以了。不,精确的来讲,应该是每一句话讲出来,都只要信里面的二分之一就够了。没关系,以後你会慢慢习惯的。」

自称D.D.的青年微微一笑,从沙发上直起身来,走向沈奇煌。他不自觉地退了两步,但是D.D.只是在刚完工的餐桌旁坐下,翘脚看著他:

「这麽说来,你是学航哥的新情人罗?」他颇富兴味地打量著。

「新......新情人?」

「否则怎麽会来住这种怪房子?又没水又没电,说要自己装潢,设计图却一变再变,变了半年还是这副鬼样子。三步五十还要被房东拖出去当窃盗共犯,要不是和学航哥有一定的关系,有谁会来当房客啊?」

说的也是。

「嗯......我只是因为房租便宜,所以才待下来的。」沈奇煌老实地说。

「学航哥很神秘吧。」

「耶?」

「我和他是青梅竹马,嗯哼,他是个很传奇的人喔,我研究了好多年都没办法弄懂他,以後你就会慢慢知道了。不过,什麽关系也没有还可以接近他身边的你,也让人很有兴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