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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7)

春感觉被莫名其妙地褒奖了。而他也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这真是莫名其妙。

「的确是这样没错,春,你知道吗?抢完银行出来,最困难的是什麽?」

夏至恒像是印度Q&A节目主持人那样,殷切地看着春。

春耸耸肩。「想办法逃脱。」

夏至恒笑了,春忽然发现,他笑得离自己太近了。

这已经不能用房间太小来解释。夏至恒的上臂贴着他的胸口,大腿捱着他的大腿,春的房间到处堆满了书,日文的原文书居多,文库本到精装本都有。从床尾一路堆到天花板去,沿墙也都是。那是春的宝藏,一但看过的书春绝对不会转手。那是春的灵魂。

一大叠文库本掉下来,掉到夏至恒的大腿上。夏至恒将它们拨开。

「春说的是目的,春有时太目的论了,真伤脑筋。春是那种在高潮的前一刻会问女友:『我们现在做这种事是为了什麽?』的男人吗?」

春(四)

夏至恒笑着。春发现他竟然有意识到他是有女友的人,这点令他惊讶。

「但我说的是手段,手段遇到的障碍。抢完银行出来,最棘手的是什麽?」

「赃物……?」

「没有错。民国九十九年发生在新庄的抢案,有个男子抢了三百多万元,抓着现金袋冲出银行。但因为现金袋实在太重了,抢匪逃到暗巷就逃不动了,情急之下只好把现金袋里的钞票全拿出来,天女散花一样洒在新庄的马路上。这件事还有被人拍下来放在你水管上,到现在新庄还有人在谈论他。」

春想,这个人一定研究了台湾从古至今所有的银行抢案。好深的执着。

不,与其说是「执着要去抢银行」,不如说是「对抢银行这件事很执着」。

两者类似但是不同,春不清楚哪一种比较耐人寻味些。

「所以如何处理我们带出来的现金,会成为我们最後成功的关键。」夏至恒说:「这个时候,春所想的耶诞老人服装,就非常有实效性。

「原来如此,你是说如果打扮成耶诞老人的模样,就可能将现金放在与衣物连结的道具里,让随身携带巨量的现金这件事变得『平常』。的确是这样,但是如果超过百万元以上的话,重量会超出一般做为道具的重量,而反而显得『异常』……」

春若有所思地说着,他发现夏至恒在笑。夏至恒看着他笑。

不能被拖进去。

留在这里。

春住了口。

「没错,你想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就这麽办吧!我想耶诞老人的服装也可以解决你体格孱弱的问题。而且刚好是耶诞节,街坊到处都在卖耶诞老人的服装,服装的来源将不会成为曝露我们身分的关键。再者他的颜色鲜艳,标签明确,符合我们吸引人注意力的要点。虽然事後处理麻烦了点,但只要小心不沾上任何东西,行得通的。」

夏至恒弹了一下手指。春发现他又朝自己倾近,「看起来又像要吻他」。

有时候,春会想起那一个吻。

或许不止一个吻,连展场的加起来,他们之间的吻有两个了。如果夏至恒是个美女,那麽春必定感到愧疚,春是个比自己想像更为道德的人。

但夏至恒是男人。是个就算交配也无法与他繁衍的男人。

一夫一妻制的道德来自於繁衍的需求,因为身为繁衍者需要大量的资源,以支撑他在繁衍过程中的虚弱,以及悍卫他可能遇到的危险。因此她必须确立她的地位,她所繁衍的子嗣必须被确定是将受保护的、不会被浪费的。道德於是而来,春觉得身为人类。他有义务遵守这个道德。

而且那不是他的错,春在心底为自己小幅度地辩解。因为这个人「有支配他人想法的能力」。

他唯一的动摇只在於,把想法付诸於实行罢了。那是定力的不足,自制力的问题,与道德无关。

与爱无关。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夏至恒说着,「耶诞老人的想法很好,但是不够,那是主菜,像耶诞大餐的火鸡那样。春,我们需要一点佐料,一点助兴。」

夏至恒靠得很近。太近了。

「我想想看,春,你会用Facebook吗?啊,你有在上网吗?」

夏至恒的手指。太近了。

夏至恒的大腿。太近了。

「我想你应该是没有吧?你的书太多,文明太少,虽然你有iphone,现在的年轻人总是以为用麦金塔的产品,就是个文明人了,还差得远了。春,人有时候要适度地文明,二十一世纪的上帝在ADSL里。」

夏至恒的体温。太近了。

夏至恒从鼻腔喷出的热气。太近了。

夏至恒的唇。太近了。

「我们计画的第一步,就从教你用社群网站开始好了……」

春站了起来。

春从椅背上拿了大毛巾,脱下外套,打开门,走向长廊末端的公用浴室。

「哎呀,你要洗澡了吗?」夏至恒从背後喊他。

太近了。

春发现自己「置身於什麽地方」。

他低头,发现还是那个平凡的二十六岁男性,穿着当初去看展的那套衬衫牛仔裤,牛仔裤口袋里甚至还塞着那场展览的票根。

他的头发有点潮湿,脚的地方有点酸麻,除此之外,他可以感觉自己身上一块肉也没有少,也没有哪里感觉疼痛。

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於一家银行。

真的是一家银行,春不算是常跑银行的人,他在许多家银行都有开户,但是因为最近网银胜行,只要读卡机和一台上网的电脑,就能处理他这小资男大多数的理财需求。

因此银行对春来讲,远比邮局或是便利商店要更陌生一点。但春多少还是认得出那是银行,有一整排的柜台,跳着红色电子字幕的叫号表,墙上贴着汇率清单,随着时间数字不断地在跳动。

柜台以外,属於像他那样平凡人的场域,是四排可折叠式的塑胶椅,颜色是墨绿色的,但是没有人在那里。椅子的角度看起来有点高。

春发现自己是躺在地板上的,难怪椅子的角度看起来会比平常高。

春无法改变那样的状态。原因是他的手,被一卷不透明胶布反困在背後,他的脚踝则一样,被同款的胶带困在一起,这是导致他倒在地上的主因。

但是春并不孤独,银行里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他从刚开始就觉得视线有点暗,现在才发现这麽暗的原因是因为柜台的灯全被关了,铁门被拉下来,春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间是下午三点整,银行明明还不该关门的。

而墨绿色的塑胶椅上之所以没有人,是因为人都像他一样,被不透明胶带困着双手双脚,靠在墙边。

男银行员满脸恐惧地拿着胶带,替女银行员反绑住双脚。一对情侣也正在抢匪威胁下互绑,春想起女友跟他说过的新闻。那个用存钱来求婚的男友。

春的耳朵里不合时宜地传来音乐声,他吓了一跳,才发现是他的iphone4S,那玩意儿一直没有关掉,耳机也还塞一边在他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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