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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家一
发文时间: 09/21 2009
欢迎回家。
对许多人而言,这应该是十分单纯的一句话。
彷佛只要打开门,走近玄关,在那盏你熟悉的灯光下,必定会有个什麽人,可能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情人或妻子,从繁忙的日常事务中抬起头来,笑著对你说这句千篇一律的话。
而你会对他点点头,或许说声「我回来晚了」,或许抱怨一下今晚的交通状况。你会走进温暖的灯光下,脱下一身的疲惫,你们或许会拥抱、会亲吻,也可能什麽也不做,仅仅在擦肩而过时,交换一个确认彼此存在的眼神。
有时候,你也可能是那个站在灯光下的人,笑著对另一人说:嗨,欢迎回家。
然而只有很少数人知道,这句话对很少数人来讲,是永远也听不见、也无法说出口的一句话。
遥不可及的一句话。
***
「我杀死了我老妈。」
这是阿孝匆匆坐进车子的助手席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和阿孝交往七年了,只有很少圈内的朋友知道,我们其实是竹马竹马,家就住在隔壁两条巷子的那种。
我和阿孝就像连续剧里讲的那样,穿同一条开档裤长大,上同一所小学、走同一条路回家。上了国中之後,就一起翘课、一起学抽菸,一起在警察闯进电玩店取缔未成年少年时跑路,再一起被对方的父母保回家。
我们甚至一起辍学,毕竟没了阿孝的学校,一点意义也没有。
「你在说什麽,阿孝?」
我一脸震惊地看著坐进车里的阿孝。他拉过安全带的手还在发抖,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他开过太多次类似的玩笑。
国中辍学以後,我们两个到处鬼混,有时候到熟识冰果店老板阿豹那里找点零工打打,日子过得有一日没一日。
和阿孝在一起,总让我觉得我还算是个节制的人。阿孝永远都是那麽疯狂:吸菸、酗酒、飙车、打群架,最屌的一次还抢过便利商店,只是在得逞前就因为店员按了警铃逃之夭夭。後来听说他又抢了一次,那次成功了,还用抢来的六百块请我吃担担面。
在我眼里,阿孝永远都是走在前头的人。他自信、跋扈,有时有点不可一世,让人很想扁他。
但他真的很帅,帅到足以让我忘记他一切缺点的地步。
所以我们都十六岁那年,他跳过告白,直接把酒醉的我压上床,把我吃乾抹净之後,才一脸别扭的问我愿不愿意为他成为gay时,我也像著魔一样地同意了。即使那时候我已经有个交往不久的女友,即使我爸气得差点把我赶出家门。
即使那时候,我们都还这麽年轻。
阿孝经常会讲一些让人搞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话。比如说想暗杀总统,还跟我巨细靡遗地说明他的计画,比如说想强奸我们家附近一个北一女的学生,说看到她模范生的眼神就不爽之类,还真的调查出她的返家时间。
他也曾经在被他老爸用菸头烫乳头之後,咬著牙说要干掉他老爸。不过直到他老子因为酗酒摔下水沟葛屁为止,阿孝都没有付诸行动。
阿孝总是令人觉得危险。而我或许就是迷恋他这种危险。
「发什麽呆,快点开车啊!」
大概是见我怔怔的发呆,阿孝推了我一把。我看见他的手上不晓得沾了什麽,黏腻腻的,我却没勇气细看:
「你听不懂吗?小蒙,我说我杀了我老妈!再不快点跑路就完蛋了,干。」
我注意到他的裤袋里塞了一把油腻腻的钞票,全是百元钞,皱得让人看不清原来的样子。本来应该是让我们最兴奋的东西,一个人出来混,越痛苦的就是不知道从哪搞钱来,任凭你再帅再屌,没了钱还是只能蹲在路边饿肚子。
但是今天那些红色的纸片却让我心惊胆跳,彷佛它们会吃人一样。
「我不懂你的意思。阿孝,你不是说要去垦丁?要去看春呐?杀了你妈是什麽意思?这是新的玩笑吗?」
我耐心地问。我隐约感觉到今晚的阿孝特别危险,有的时候阿孝会在做爱时扁我,不是太重的拳,阿孝当作是一种情趣。只是我天生就长得比一般男人弱小,白白净净的像只小鸡,常被他扁得鼻青脸肿。
其实就算阿孝那时候没要了我,我觉得我还是会走上这条路。年轻时交往的女人都嫌我太过软弱,没个担当的样子。
派对里只要有阿孝出席,女孩子的目光就会全被吸引到他身上去。有时候阿孝也会逢场作戏,我们都知道彼此不在乎。
「问这麽多干嘛,叫你先开车!妈的,听见没有?」
阿孝不耐烦地吼道,我只好把手放到方向盘上。这台车是我从我爸那里摸来的,车龄已经有十年,还是手排的。一踩下油门,油箱就发出刺耳的低鸣声。
车子朝公路那头驶去,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路上几乎都没有人。
「阿孝,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强迫自己放缓声音。我知道阿孝这个人不能激,一激之会成反效果。
果然我态度一软下来,阿孝就不再那麽火爆。他从我那里抽了一根菸,叨在唇边,开了窗户吞云吐雾了一阵子,他的十指还在发抖,黏腻像呕吐物的东西顺著他的指尖往下滴。窗景呼啸而过,
「……我说了,我杀了我老妈,就这样。」他故作镇定地说。
我紧急煞了车,不过是因为红灯:「你说什麽?你不是在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杀了那个女人。操……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我和她只不过是吵了一点架……妈的,那女人……那女人真他妈的没脑子……」
阿孝像是毒瘾发作那样,叨念著我听不懂的呓语。我的脑袋一片空白,阿孝的老妈,我也从小认识,他妈也认识我的家人,我们是两家世交的那种。
还记得小时候,阿孝的老爸还没葛屁之前,我还常跑到他家玩。我叫他老妈叫王阿姨,他老妈一直是家庭主妇,很典型的那种,直到阿孝他老爸离家出走之後,才做一些资源回收维持家计。是那种如果给新闻报导知道,会用半板篇幅表扬的甘苦人。
这世界上只有我知道,阿孝有多痛恨他老妈这女人。
「你妈……王阿姨她死了?怎麽死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整个人还茫茫然,像浮在水面上一样虚幻不实。
阿孝往外吐了一口口水,咬著牙说:
「我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太快。妈的,我本来只是想跟她拿钱的,就我们两个的旅费,几百块而已……」
阿孝忽然把头伸出车窗外,我本来想警告他这样很危险,可是他忽然就呕吐起来,而且是大吐特吐,像宿醉的时候那样。呕吐物溅上中古车的车窗,我一声也不敢吭。
阿孝就这样吐了五分钟,直到吐出来的都是酸水,才缩回助手席上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