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5)
「走吧,别待太久。」
欢迎回家四
发文时间: 03/14 2010
阿孝越过我关上车门,他的表情仍然没有放松。他放下手煞车,正要踩动油门,後照镜里却看到那个交警竟朝我们走过来。
我吃了一惊,不由得看了阿孝一眼,阿孝也紧张起来,冷汗从他额上滴落。是认出阿孝了吗?我的脑海浮现在休息站看到的新闻。不肖子,杀母凶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个警察出声喊了什麽,似乎在叫住我们。阿孝一手握住排档,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就这样冒险开走,但交警已经来到车门边,还伸手对我们挥著。阿孝微一咬牙,就要踩动油门,交警的声音却传到我耳里:
「等等,那位小姐!」
我一愣,半晌才发觉他是在叫我。我呆呆地回过头去,和交警四目交投,
「请问……是在叫吗?」
我怯怯地问。那交警看到我的脸,露出讶异的目光,随即满怀歉意地说:「啊……不好意思,你头发长长的,人又瘦,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呢。抱歉抱歉,这位先生。」
我留了一头散乱及肩的头发,还染成褐色,加上身材娇小,在路上的确经常被人认错。我看见一旁的阿孝别开了头,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勉强接口:
「是……有什麽事吗?」我问。
「你东西掉了,这个是你的吧?」交警举起一个纸盒,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惊觉是那盒ok蹦,刚塞在口袋里,可能是买午餐时太过匆忙,竟然掉了而不自知。我赶忙摇开车窗,从交警口中接过:
「谢、谢谢你。」我结巴地说。
「不客气。两个年轻人要去哪里啊?是去玩吗?」
交警笑著问,阿孝暗地里捏了我大腿一把,我颤了一下:
「啊……这个,是去山上。」
「去登山啊,真好,我年轻的时候,是登山社的呢,常常四点起床,和同伴一起去看日出。好好玩啊,这年纪是最能享受人生的时期罗!还有记得别再掉东西了。」
交警笑著向我们招招手,就转身回同事身边去了。我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像死了一回似的,直到交警转过身去,都还瘫软著使不出力气。
阿孝很快发动了车,车子像流星一样往路的那端驶去,很快警车就看不见了。我清楚感受到车内的气氛顿时一松,刚才那一著,我和阿孝都像从生到死经过了一遭。
我脑海里反覆著交警的话:好好玩啊,这年纪是最能享受人生的时期。
我开了昏黄的座前灯,替阿孝看著地图。天空这两日一直是阴的,视线越发不良,我不知道这是什麽地方,直到阿孝开口:
「小蒙,帮我找个叫水生镇的地方。」
「水生镇……?」我一呆,阿孝一面操控著方向盘,一面又说:「找不到的话,就找一个……干,叫什麽来著?七里路还是八里路的……」
我越听越一头雾水,看著阿孝往山路里开:「八里路……?为什麽……要去哪里?不是要去海边吗?」
阿孝看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想解释。
「我得先去找一个朋友。」半晌他说。
「朋友?什麽朋友?」
我一阵错愕,我知道阿孝兄弟很多,朋友也很多,从我们还在学校的时代开始,阿孝就是那会自然吸引和他志同道合夥伴的那种人。他在学校是有名的恶霸,出了校门,更是带头闹事的那种人。只要想到要干什麽好玩的事,就一定少不了阿孝。
「以前在货行的兄弟,和我很好。」
阿孝顿了一下,「他後来去念书了,就退出我们那伙,後来听说在他家乡的学校当老师。我哪知道,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他稍嫌粗暴地说。我更困惑了:
「可是阿孝,现在……现在我们不是应该……去海边?我是说……现在……现在可能有警察在追你,而且……而且我们的钱也……」
我看著排档下放的几张钞票,不过应付几顿午餐、几张地图,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一张钞票被捏得皱皱的,我忽然想到,这就是阿孝不惜和王阿姨起冲突要来的东西,现在看起来,竟廉价至斯。
阿孝抿了抿唇。「我想见他。」他简短地说。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心平静气地说话,心平静气到令我害怕的地步。
「可是……一定非得现在不可吗?我是说……阿孝,你那朋友……」
「妈的,我们上过床可以吧!」
他忽然不耐烦地大叫。我吓了一跳,往助手席缩了一下,好在阿孝只吼了一声,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又抿住了唇。
「……以前在货行时,就是国中那时候,他是货行老板的侄子,比我大两三岁。那时候不知怎他妈的就看对了眼,就这样了。」
阿孝打过不少零工,除了阿豹老板的冰果室,他也常到货行或是地下赌场之类的地方厮混。我也知道他某方面的战绩惊人,就算跟我好上了之後,这点也没有改变。
「後来他考上了大学,娘的,真优秀不是吗?我们的事情被他老子知道了,气得把阿猫给打了一顿,把他送到宿舍去不准他回来,他之後就和我切了。」
我听著阿孝的语气,那个人似乎叫「阿猫」,就算是绰号,我也从来没有听过。
而我忽然想到,那时候阿孝正好十六岁,就是那一年,他忽然到我家来,把我拖去冰果室喝了一整夜的酒,之後在厕所的角落第一次上了我。我想那应该不是巧合。
我什麽话也没说,阿孝也没有再说什麽。或许是因为渐渐入夜,车子也越往高处开的缘故,气温越来越低,空气中散布著令人冻结的气息,我缩在角落发著抖。
阿孝看了我一眼,把他的外套扯下来往我肩膀一丢。我没有接住,任由他滑落地上。
公路像是无止尽似的,阿孝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水生镇的位置,本来以为差不多该到了,但直到公路走到尽头,还不见那条路的指标。车子的油箱却已过了安全线。他本来是我爸的中古车,耗油很凶,老爸一直嚷著应该换车了,但总是拿不出钱来。
我蓦地想起了我的家人,赶紧咬紧了下唇。
周遭的路灯稀少,远离公路之後,这附近的住家越来越少,那个镇看地图离大路不远,实际上似乎要翻过一座山。举目所及不要说商店,连公共设施都很少见,更别说加油站了。
油箱逐渐见底,阿孝的焦躁也到了顶点。我看见汗不住从他额上淌下,他点了最後一根菸,一边用指节敲著方向盘,一边紧盯著油箱的红灯。我一声也不敢吭,在闷煞人的死寂中等著最後的宣判。
车子开过一座小湖时,终於用尽了最後一滴油,完全停了下来。
「操你妈的混帐东西!」
阿孝狂踩了几下油门,车子还是不为所动。他往喇叭重重地拍了一掌。喇叭发出长长的一声「噗——」,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