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与瓜(26)
纪化後来还是搬了家,原因是有家属找到了主治医生的住处,找人来扔鸡蛋拉布条抗议。纪化和瓜子就连夜开著借来的卡车,带著少许的家当,匆匆逃离了现在的家。
他去自杀的年轻医生坟上上香,他本来也想去死去病患的灵堂上香,但瓜子说八成会被围殴致死,所以後来还是作罢。
他和瓜子就这样蹲在医生的坟前,双手合十,安静地闭上眼。睁开眼时,瓜子问他说些什麽,纪化想了一下说:
「我说,『对不起』。」
他看著瓜子,又问他说些什麽。瓜子就抓著头傻笑起来:
「我跟他说,『谢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麽。」
纪化的医师执照,在一审判决缓刑後被获发回。但没有大医院肯收留他,纪化就找了间小的放射诊所,在那里过著清閒的生活,纪岚目前还在替他上诉。
新的导管在医院被启用,目前没有再发生问题。
新闻媒体在热烈播报了两个礼拜後,被另一则政治绯闻案的掩盖过去。
不到一个月,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医院感染的案子。纪化去以前的酒吧喝酒,朋友已经在讨论今年仲夏的世界杯足球赛了,没有人再理会他。
只有很少数的人记得,有些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两个人都忘了这些纷纷扰扰,纪化和瓜子躺在床上,带著激情後的馀韵,仰看著苍白的天花板,五指紧紧相握著。
「小花,我在想,我搞不好并不是真的喜欢你。」
「嗯?」
「我想……我还是忘不了小蟹,虽然看到眼前的美人,我就会骗自己暂时已经忘了那个人。但事实上他还是在我心底,那是我的病,一辈子的绝症,我改不了。」
纪化当时翻了个身,看著同样光裸的男人,
「我……搞不好也不是真的喜欢你。」
「咦?」
「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是那个小蟹的亲哥哥。」
「嗯。」
「我在想……我一开始对你这麽感兴趣、还对你特别好,说不定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纪宜的关系。我讨厌那个人、嫉妒那个人,看到你这麽喜欢我的敌人,我就觉得不甘心,所以才想尽办法地关怀你,想要把你的注意力抢过来,想让你不再看著那个人。」
「小花……」
「所以你每次跑去纪宜家、帮纪宜的忙,我才会反应那麽大。不是因为喜欢你而吃醋,而是因为输给小弟而愤怒。我说不定根本不曾爱上你。」
纪化说著笑了,瓜子也笑了。两个人就这样侧躺在床上,赤裸裸地相视而笑,
「真奇妙,两个人好像都不太喜欢对方,没把对方摆在第一位,还能像这样子躺在同一张床上,像情人一样紧靠在一起。」纪化感慨著。
「还能够这麽激情地热吻。」
「还同居。」
「还这样那样这样那样。」
「而且……为了一个对我们毫不关心的男人,竟然可以纠结这麽多年。」
纪化看著天花板说著,长长呼了口气。瓜子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背脊,纪化便顺从地把头发埋进他胸口,
「可是……或许,这就是适合我们的恋爱也说不一定。」最後纪化轻轻说。
瓜子搂著他,最後也同意似地笑了,
「啊,或许吧。」
不知道是夏末的哪一天,总之天气很好,纪化又约了纪宜在那间熟悉的酒吧,名义上是纪宜为了答谢纪家在介鱼事件中的帮忙,事实上以兄弟叙话的成分多。
纪化和纪宜沉默地喝著酒,谈了很多事情。纪宜也问了关於医疗官司的问题,这件事也很令纪化感到惊讶,纪家的人每个都倾尽全力协助他。就连向来对家里漠不关心的三哥都打过电话来慰问。
虽然只有生硬到好笑的:「你好吗?」,而在纪化回答:「呃……我很好。」之後就挂断了,纪化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撼动。
「小弟……你知道吗?」
纪化回想著,忽然笑了一下,玩弄著手中的酒杯。纪宜转过头来,
「什麽?」
「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
纪宜用呆滞的目光看著他。纪化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嗯,我是真的很讨厌你,从小就超讨厌。你总是跟前跟後,不懂我的心情,又摆出一副努力模范生的样子,大哥他们都喜欢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乖乖听从家里的安排,你却任性地违逆父亲、离家出走,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怪你,还是关心你关心得不得了。这让循规蹈矩、想要搏取家里认同的我,觉得自己好像笨蛋一样,」
纪化吸了吸气,
「所以我最讨厌你了,也最嫉妒你。会这样帮助你,全是因为希望被你、被大哥们看做是好兄长的关系,其实我恨你恨到想杀死你,一直到现在都是。」
这样一口气说完,他竟有种什麽栓子被拔掉了、蓄积已久的郁气被释放的快感,有生以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感到轻松愉快过,纪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看著纪宜茫然无措的神情,又笑了一下:
「你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就算这样看我,我也不会改变对你的观感。又不可能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你有情人,有爱你的家人,少我一个人根本没差不是吗?」
「四哥……」
「而且你知道吗?现在也该让你知道了,你小时候,我曾经试著杀死你。」
纪化笑著又要了一杯酒,
「还记得你小时候曾经从楼上摔下来过吗?你以为我靠近你是要救你,其实根本不是那麽回事,我推了你一把,眼睁睁地看著你掉下去。还很没用地跑去躲起来,掩藏自己的罪行。」
纪化晃了晃身体,看起来像醉了,眼神却格外清彻:
「那时候发现你一无所知,还以为我跑过来是为了救你,我还真松了口气。还好你就是那麽笨,否则我就完了,现在就不会是善体人意的好哥哥,而是杀人凶手了……」
「不,四哥,不是这样的。」
出乎意料的,纪宜竟摇了摇头。他把酒杯放了下来,神色严肃地看著纪化: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四哥。」
「记得……什麽?」纪化愣了一下。
「我跑到阳台旁,确实是因为你跟我说树上停了妈妈喜欢的那种鸟的缘故。但因为怎麽找都找不到,我又怕他飞走,所以就把身体压上栏杆,整个身子伸出去找,这时候你就朝我走过来,还对我说:小弟,危险!不要再往前了……」
纪化看著纪宜的眼睛,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你还没叫完,我脚下滑了一下,就这样半个人翻下了阳台。四哥,你记得吗?你那时候发了疯地冲过来,对我伸出了手,你脸上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你很害怕、非常害怕,我掉下去的前一刻,还能看见你伸长了手,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纪宜坚定地看著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