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启程到阿尔及利亚。虽然之后可能还要回来运几次东西,但是像这样悠闲地与同事吃午餐的时间,再也不会有了。
「喔,我这边还在忙,你先去吃吧,Cloud。」
我的同事Cloud,同时也是有幸跟了我七年还没有被我换掉的研究助理,站在研究室门口看着我。仔细想起来,在这个人事更迭神速的研究院里,除了John之外,他算是少数我记忆中的熟面孔了。
「要我帮忙吗?」
「哈哈,这点资料,本小姐轻轻松松啦!」
「你什么时候上飞机?今天?还是明天?」Cloud推了推他那副银框眼镜问我。
「这么想要本小姐走啊?阿尔及利亚的对飞班机要后天才会有啦!」我说。Cloud点了点头,和往常一样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在上面写了什么。他这个人,生颗脑袋来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从第一天当我研究助理开始,就连我上厕所习惯用几张卫生纸这种事都要记在笔记本上。
虽然这对随兴的我来讲,他算是很好的秘书,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干不脆的男人。
但是Cloud记完笔记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研究室的门口看着我。
「干么啦?要本小姐请客,窗户都没有。」
「……Ailsa老师,你真的要走了吗?」他忽然看着我说。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对啦,以后没人会用高跟鞋踩你,也没人会把鳄鱼标本放在更衣柜里吓你,啊啊……也不会有人命令你男扮女装代替我去相亲,你应该觉得很高兴吧?」
最后那件事是真的有发生过,实在是我被我老爸的相亲策略搞得不胜其烦,刚好那时候Cloud刚来我这做小助理。
研究所硕士班刚毕业的他,长得实在是有够娘,黑框眼镜、半长头发,还有苍白到快要挂掉的体格。讲话细声细气的,随时随地都一脸好学生的模样。
听收发室的B小姐说,他最大的兴趣是跳土风舞。
我Ailsa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弱鸡男,刚好老爸好死不死那天有事,不能陪我去相亲,我就灵机一动,派给他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他代替我去相亲。
当时二十几岁的Cloud,还真的乖乖地戴上假发、穿上裙子,外加一脸四0年代的浓妆,跑到希尔顿大饭店和对方喝了一下午的茶,让我得以耳根清净地在研究室做我的鳄鱼品种分布图。
而且好死不死的是,那次相亲竟然成功了。
「……Ailsa老师,对方说想和我以结婚为前提开始交往。还约我下个星期天去湖心庭看雪。」
「……」
不过相处久了以后,我也渐渐了解Cloud的好处,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厌恶他。
他虽然细心,但是不琐碎;虽然谨慎,但并不小气。他对自己严格,对别人也严格,但是别人的难处他却很能理解。
甚至有一次还当面对着要我去相亲的老爸说:「Ailsa老师有她自己的人生,请伯父不要干涉她好吗?」
还让我小感动了一下。
「不,那件事……」不知为什么,Cloud那张苍白的脸竟少有的红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复正常:「老师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吗?」
「没被鳄鱼咬断一只腿的话,应该是不会吧。」
「这边研究未完成的部分,Ailsa老师还会继续做吗?」
「如果和阿尔及利亚那边的案子接得上的话,应该会吧!对了,我不是跟你说不要叫我老师了吗?都几岁了,博士班也毕业了不是吗?该长大啦。」我笑着对他说。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说:「……是因为那个人吗?」
「咦?」
「老师……是因为那位叫John的人离开了,所以才想离开的吗?」Cloud问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手大笑起来:「才没有呢才没有呢!怎么可能啊,那个罗唆龟毛严肃吝啬不干不脆满脑子只有地球的男人,待在这边时我每天都快被他烦死了,还要替他解决只有小学生程度的恋爱问题。
「他走了我高兴都来不及,Cloud,你是八点档连续剧看太多了吗?」
Cloud「嗯」了一声,低头拿出笔记本来,不知道又在上面记了什么。竟然连这种事情也要记笔记,我还真是服了这个婆婆妈妈的男人。
记得有一次,我看到他在机场埋头写着出差纪录,还很认真地问过他: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每件事情都写下来,Cloud?」
「我记忆力不好,笔记比我的脑子可靠。」当时还是学生的Cloud这样报告。
「人生有些错误不是很美好吗?有些记忆就是因为模糊不清,所以加倍美好。所以说初恋总是最甜美的嘛!」
「我记笔记不只是为了过去,还是为了未来,Ailsa老师。」
「未来?什么未来?又不是记在笔记上的事就会变成真的!」
当时的Cloud,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他那时候还残留着的些许青涩,对我笑了一下,又埋头写起笔记来。
我有些感慨地望着他低头写笔记的侧影,几乎和七年前一模一样。我的人生,不知该说庆幸还是可悲,和我有所交集的人少得可怜,我家那老爸还常碎碎念说怎么会养到一个这个独立的女儿,害他想享受为人父被萝莉撒娇的愿望都没办法。
所以每一个背影,我都倍加珍惜。
我的脑海里,又出现那张满脸胡渣,总是像狼一样独来独往的某个男人的背影,和Cloud的侧影重迭在一起。
我的生命中总是充满这一类的背影。
这一次,轮到我也成为别人凝视的背影了。
我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研究院里的同事帮我办了盛大的欢送会。他们找了T市最炫的一间酒吧,而且深知我的喜好,楼梯口进门的地方还放了一只大大的尖吻鳄标本,张牙舞爪地怒视着进门的顾客。
我们拚命的喝酒,整晚讲话讲个不停,中间还有同事准备的余兴节目,不外乎就是一些唱送别歌、真心话大告白,还有赌赌看谁可以把酒杯推到长桌另一端还不掉下去的团康游戏。Cloud作为我的研究助理,还准备了一段感人肺腑的欢送感言,但是因为太像感人的致词了,我反而觉得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倒是旁边的同事替我哭得很起劲,也算是没有浪费Cloud的一番心意。
「真没想到,前年刚送走了John,现在连Ailsa也要走了啊……」John和小鬼的关系,一直瞒着我以外的其它同事。不过他们开始交往后,只要小鬼一回到T市来,他就会神秘地失踪两三天,那时候替他cover的倒霉鬼当然就非我莫属。
但是欢送会那天,他们却一反常态,John带着已经从大学毕业,现在随着他到处去照顾濒临绝种动物的小鬼,一起出现在欢送会上。
我看到小鬼时也吓了一大跳,他已经完全不是小鬼的样子了,皮肤晒得有点黑,手脚都长长了,和John一样很有型的五官里,隐隐约约还有当年那个叛逆小鬼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