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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04)+番外

然而禽鸟的啁啾却猛地被疾踏而来的足声惊起,尖叫著四散飞去,土黄的羽毛在湖面激起涟漪,彷佛正象徵著来人著急的情绪:

「玉藻前!」

足声泠泠,素色的碎石被苍白胜雪的一双细足掩盖了风采,所到之处飞鸟游鱼一哄而散。

顺著那双小脚往上看去,身著一袭纯白色儿童和服,腰间以银色穗带轻系,短髻松散盘于黝黑的发后,霁雪般肌肤簇拥黑潭也似的双眸。来人竟似从画中走出,那圆形脸蛋瞥到那里,冷漠中带有天真的灵气就盈满何处,将整个沉重肃穆的和式庭园,霎时变成了轻巧的乐园。

然而如今那卵形脸蛋上却横溢泪痕,挥动叶掌胡乱将一把鼻涕抹去,小小的鼻抽咽不停,女孩的黑眼睛左顾右盼,似在找寻什么人的身影:

「玉藻前……你在那里?你在那里!」

在庭院里仓皇一阵后寻不著目标,只好跌跌撞撞地索求来路。泪眼朦胧看不清前途,女孩已经失了辩识方向的能力,以致于当她转头往和室的方向奔走时,打头便撞进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仆在这里,付丧殿,玉藻前在此候命……什么事这么著急?」

金色的长发在春阳下泛著温润而不炫目的光芒,彷佛正诉说著来人的个性。金色的瞳加上金色的肌肤,眼前的他简直像与太阳争辉,一身落地的和式蓝衫,气质却与显眼的外表成反比,温和而蕴藉,似乎只想一辈子隐于某个身影之后,以双手默默呵护她成长,茁壮。

「玉藻前……球……我的球……」

白色和衣的女孩五指紧扣,来人才刚映入眼帘,便被她细弱的手掌一把攫住,长衫成了她擤鼻涕擦眼泪的工具。如此一来话便更加含混不清,断断续续只重覆著相同的对白:

「我的球……掉了……掉进……池子里……」

「球?什么球?」

惊慌失措写上他姣好的面庞,一时间不明白女孩话中的确实涵意,他忙蹲下身来,好近身安慰外加将指令听清:

「小姐,你先别急……先别哭,慢慢说,您掉了什么,掉在那里?有什么是玉藻前可以效劳的地方?」

蠢动的鼻朝天吸了口冷气,小女孩终是以仰头止住溃决的泪腺,但是没过两秒就又哽咽起来:

「我的球,平常在玩的那个描金绣球……池子……庭院中央那个又小,又深的池子,付丧手构不著,试了好些次……怕是,怕是永远捞不回来了……」

第八章 3

3

一甩满头覆额的长发,他的神色由慌张而镇静,虽然仍是那恭谨过头的温柔:

「别哭,小姐先别哭了,只是一颗球而已,哭坏了可怎么好?请放心,玉藻前会帮您拾回来,好吗?快别哭了,小姐一哭,仆可担心的不知怎么办才是……」

眨了眨因为水珠堆积过多而酸涩的大眼,女孩从烟雨朦胧中茫视这双许诺的金色眼眸:

「当真?当真捡得回来?可是这池子好深,手怎么构也构不著……」

温柔的笑容不欠缺地填满他的面容,这回又多了点自信:

「放心。仅可交付玉藻前这任务,小姐难道忘记仆是妖狐一族?」

女孩眨了眨眼,试图眨乾犹未止息的泪,疑惑而著急地确认:「真的?」

大手轻拍女孩肩头,语声也同时抚慰:

「仆胆子再大,也不敢说谎欺骗小姐,池子也罢,就算是刀林火山,仆也能为小姐完壁归来。」

语声未毕,轻轻放脱付丧呆然颔首的身躯,妖狐以行动代替夸耀。他缓步走近池畔,将双手合十于前,低调的咒文随著腾生的气流而交错,刹时那高大的身影便被包融在金光灿然中。光芒敛起时,池边已不见人迹,取而代之的是他身著的和衣委顿在地,和衣蠢动几下,金色毛发的狐狸随之穿窟而出。

九条尾羽在小狐狸身后开屏,柔顺的像天上的星河,温润而充满光华。狐眼凝视前方小湖,然后悄步移至湖畔,踪身没如平静的水面下,一丝水花也未溅起。

湖边的少女惶急地凝视金色狐狸逸入的涟漪,不住地咬著指尖担心。忠仆果然并没有令她失望,过不了多时,一泓飞舞的水幕浇湿了远方的斜阳,金色的曲线破水而出,女孩的笑靥随之展开。

金狐的姿态如磐龙抱珠,小心呵护怀中色彩斑斓、好不容易浴水重生的一颗绣编小球。在半空中虹似地躬身旋转,轻轻巧巧点落湖畔,湿淋淋地甩甩身上毛发,动作优雅似抖落珍珠,妖狐随即无声无息地滑进岸旁恭候已久的衣物。金发湿淋淋地披垂削瘦的肩上,人形的他已重新恭敬地系紧胸前的宽带,单膝触地,将战利品呈献效忠的小主人。

欢呼一声,女孩接过湿淋淋的球状物,双腕紧抱,好似深怕再失去一次。随即脚尖一踮,忘情地将尽职的仆人一把攫起,狂雨似地以童稚的吻落在他的颊上,亲腻地像顽皮的女儿重逢久别的慈父:

「谢谢你,谢谢你,玉藻前!付丧就知道你人最好!」

呆然受用著意料之外的封勋,他显然喜出望外,而且是喜过了头,冲得他的脑一片空白,只得以最木讷的姿态塑像似地承受主人的恩泽:

「那……那里……这……那个……那里……」

「这是付丧妈妈留下来唯一的东西,失掉了它,付丧就再也触碰不到母亲了……」

激情的热潮微微缓下,小女孩长身玉立,一手挽著失而复得的遗物,神色成熟温柔的超过年纪所应有,垂头轻拂已然湿淋淋的绣面:

「父亲大人说,妈妈纵有雪女遗落的强大术力,还是贪玩得很,和我是一个模子。就是因为抛球不小心掉进父亲大人的宅院里,她们两个才会认识。」

「夫人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女性,玉藻前一直敬佩她得紧,」

他衷心地表达心意,凝视著怀中少女的雪白肌肤,影像在女孩身上扩展,形塑出一位眼神冰冷、笑容高傲、气质出众的白衣少妇,彷佛光是往庭院里一站,就能凭气势将天地冻结:

「虽然仆只见过他一面,但是夫人的气度和雍容,那是见过一次便终生难忘的。」

「但是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叹了口气,她不顾绣球的湿濡,将苍白的额贴于其上:

「付丧永远也……永远也见不著她了。」

他露出忧心的神色,看著那显然因思念而沉寂的小脸蛋。

「见得著的,小姐,见得著的。夫人的灵魂永远活在这里,」

金色的身影忽以恭谨的姿态蹲踞于前,然后轻揽起女孩细小的腰身,将她一抱入天,修长的指递向女孩的胸口:

「活在这里。」

似乎被他的话所影响,原本忧郁的脸颊微微放射光芒,女孩抿了抿唇,顺势带开笑意,顿时将那份忧愁抛开:

「玉藻前,我要坐你腿上。」

命令而非询问,女孩毋需得到狐狸的应允,早已自己攀附他修长的腿,迫使他坐到和室的深檐下。似乎以往已预习过千千万万次,他端坐在他膝上,两人默契地同时抬首欣赏晴空、欣赏飞燕、欣赏那尚在远方的一片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