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双膝触地,妖狐无力的身躯跪入漫天水泽中,女孩大喊一声,上前搀扶的手臂,却被接下来的异像骇得打退堂鼓。
红色的,红色的丝带,数不清有多少缕,竟从玉藻前的血,从水洼中混合成图腾的血池里,飞鸟逃窜般疯狂地逸出。
「诚……!」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猫又也不禁茫然,她担心的对象却非自己微不足道的身体,意图将青年推离红丝舞动的范围,然而神的双手却比猫又更快。未及拉稳披于肩上的遮蔽,惊觉视角的范围越来越窄,血红的池水融化为千千万万条红缎,刹那间已将自己和青年全身周身缠满。
赤赭将两人层层包裹,好似蚕茧,猫又轻盈的身子在风中腾空,瞬间已不见踪迹,而青年的状况亦同。或许付丧神的原形本就是血液的鲜红,是累积人类世代的牲祭,红色长龙仰颈向天际,似受来自天外的操控,缠绕扭转,疯狂地吞噬猫又每一寸肌肤。
或许,只馀一个地方。
红线紧缚两人的指尖,血丝竟盖不住那唯一相连之处,千丝万缕,竟朝那小小的红线汇聚,群妖在*中遮住眼睛,惊呼与忆测四起:
「怎么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神罚?『红姬』终究是无法离开亘古的罪赎么?……」
「是付丧神……」
随著丝线的越剥越薄,付丧尖叫一声,将妖狐强制拉离红色剧风的范围,苍白的颊埋入他怀中,浑身轻颤著,玉藻前注意到她小手一拧,似要将他紧紧抓住,不让他也随风而逝。心中一阵心疼,一手揽他入怀,报以安慰的微笑,随即和她一同抬头,忧心地望向红色丝线舞动的范畴。
红龙兀自旁若无人扭动,风声也似的狂呼若有似无,宛如这群祀奉者不曾听过的神喻,神在示威,在教训,或在谛听?
可惜凡人总是无从知道,信仰是一种永久的等待,因此即使号为神眷者,付丧和妖臣也只能以敬畏的神态,无言地看著满池的红缎紧缩,分散……最后与大雨一起淡化于风中。
不见了。红影飘动几下,随著雨滴落回水洼,滴滴答答,红色的血迹只在水面划出一道淡痕,随即与其它水坑交合,连最后一丝淡红也消失无踪。
付丧的身躯湿透,被斑斑红墨布满,这时候才发得出抖声:
「是……付丧神……么?」
妖狐身子一软,再次倒入水洼当中,全身的力道竟似被抽乾,连根指头也抬不起,然而他的眼神却异样,仰头看著无底的夜空,像是在思索什么。付丧被他这样的举动所吓,群众纷纷而起的议论更让她心慌意乱,她顺著妖群的忆测喃喃出口:
「她们……就此消失了么?」
缓缓摇首,妖狐的双眼茫然,语气却坚定。
「不……他们还在。」
阖起眼睛,他终于把视线从红龙攀升的至高点移开,既然站不起来,玉藻前索性坐下地来,俯身捡起那被雨濡湿的红线,成双成对,在风吹拂下,彷佛具有生命:
「这是神恩,而非神怒。他们还在……」
付丧的神情充满疑问,伸出小掌触及玉藻前手中紧捏的红线,一碰之下随即大惊,因为那看似实体的丝带,竟在她触碰的瞬间融化,化作红色的烟雾飘散风中。
「这不是真的红线……」
玉藻前摊开金色手掌,让那缕烟雾散得乾净:
「真正的红线,已经由付丧神赐给他们了,小姐看到了吗?那些丝线……就是付丧神允诺他们的姻缘哪!小姐……相信仆,他们还在,只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而已……」
他轻叹,声音被雨滴口耳相传,递得老远,叹息竟似传遍整个京城。或许有一天,他与猫又会在路上重逢,那时她再不是百鬼的红姬,而是平平凡凡的农家妇人;而在她身侧,会有一双厚实的大掌、松木色的殷实眼睛,永远在旁守护著她……
无关乎人,无关乎妖,这是付丧神亲手缔结的红线。
「想不到玉藻前兄样如此诗情画意,小妖倒是领教了。」
没有太多时间体会付丧神的涵意,丝毫没有玉藻前的浪漫细胞,镰鼬的语调依旧缓慢,插入两人的对谈中:
「妖狐大人如愿以偿,心中必定高兴得紧。但擅自作主放走百鬼门『红姬』,这条罪状可不轻啊!妖狐大人。」
玉藻前的眼前一阵模糊,看不清镰鼬脸上的神情,然而不详的预感却敲醒他意识,强迫他正视这最大的威胁:
「玉藻前亲自请示付丧神,无论有什么样的结局,都非玉藻前所能掌控,如今神谕作此决定,正如仆卜卦前所提,谁都不得有异议。」
「喔,这小弟当然知道,玉藻前大人,」
镰鼬慢条斯理地一个鞠躬,擦了擦被红丝沾上的颊:
「弟从小便风闻妖狐大人讲故事的功力,毕竟活存千年,传说、神话和歌谣都难不倒您,只可惜故事这种东西一向虚幻,若是大人有伟大的付丧神纵走猫又的凭证,如此甜美的故事镰鼬也必乐于相信。」
「你……!」
「玉藻前大人,咱们兄弟一场,镰鼬一向敬你为长,从来不为难大人,然而如今为著百鬼门全体,弟也只有从权。妖狐大人,您不旦擅自拐走百鬼继主,而且作主放纵红姬,无论那一项都对百鬼门伤害甚钜,般若,按照百鬼门的门规,九十九大人该如何是好?」
镰鼬的神色刻意哀伤,望向一旁的红衣女子,她一个微福,轻声道:
「似乎该收押回阴阳寮,等候九十九家族亲自发落。」
「既然规定如此,小弟也实在无法回护,玉藻前大人,为著九十九大人的名誉,您还是乖乖就范罢?」
拿付丧的名头压下,镰鼬故作严肃,一句接著一句,丝毫不给玉藻前辩解的空隙,轻袖一挥,围在他侧身的妖群便踏前一步,竟似要就地执法。
玉藻前的心中栗六,若是他现在公然反抗,付丧势必难以做人,他在抱走女孩的同时,也曾起过数次牺牲自己的决心,此刻那份想法又死灰复燃,加上全身无力,妖狐几乎已想听天由命。
「不许你动玉藻前,退下!」
然而白色的和袖却蓦地飘动眼前,将镰鼬的去路阻住,一双稚气的黑瞳充满执拗,生生地把奉行懿旨的小妖挡架回去。
「九十九大人,小妖也是情非得已,玉藻前大人一方面掳走大人,使千年来夜行会无法顺遂,又擅自放走红姬,惹得付丧神怒,降祸百鬼族群,如此重罪,大人若要轻纵,恐怕妖狐也难辞其疚。」
镰鼬丝毫不为十三岁小儿的气势而退缩,反而变本加厉地躬前一步。似乎因为雨淋的关系,付丧濡湿的黑色稚发显得更为深邃,额发低垂,遮去半片眼睛,让她的目光也相对深沉:
「镰鼬,现在你给我听好。是付丧自己要和玉藻前走的,我想离开百鬼门,离开阴阳寮,离天照城远远的,再不想见到大家。玉藻前是付丧的仆人,自然要跟著我走,这是我的意愿,他想要左右我,那是绝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