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姑娘,没关系的……」
正忙乱间,置于众人焦点的伤者却私毫没有同等的紧张,霜霜触穴的手被对方冰凉的掌压下,肺部因剧痛而抽动,却盖不掉笑容下的宁静致远:
「你放心,咳,咳……我这人和旁人不同……身体里的肺太多,如果不坏掉几个的话,反而对身体有害……」
面对这似曾相识的俏皮话,霜霜不禁愕然停下急救的手续,回忆刹地涌上心头。百感交集,颤抖的指节轻点他额头,轻怒薄嗔染上苍唇:
「你这人也真是不乖,人的肺都一般多,那有肺多肺少的,快别跟我开玩笑了……」
一句对白,将两人的记忆同时带向云渡山的初邂逅,那浪漫谈不上,愉快也未必的相逢,然而四目交投那刹那,双方都顿了一下,随即默契十足地笑了起来。由于肺部受伤,剑傲没笑几下便剧痛难耐,压住胸口倒回霜霜怀中,虽然再笑不出声来,唇角的那抹微笑却已然不同。
这世界是如此奇妙,有些人一辈子在尘世擦肩,却不曾正眼相瞧;但总有那么两个人,因为一点风吹叶落的偶然,在茫茫人海中寻著那片灯火阑珊。霜霜望著他,不自觉地双臂收紧,好像要珍惜一缕即将消逝的轻烟,将未完的对白补充,这回语调深远的多:
「人家真的很担心你……」
束紧的怀抱代替不了体内澎湃的情绪,霎那间,千言万语涌出心脏,涌出胸口,涌出现在与未来,涌遍两人身上每一道血液,每一股热流。代替失去力量的剑傲,霜霜用尽灵魂的力量将他紧拥,再用馀力阖上眼睛,情绪化作滑落脸颊的成串水珠,扑面而来的雨滴又将之洗刷,那是泪腺的溃决,也是情感的溃决。
一般无力的阖上眼帘,剑傲倚在霜霜肩头,让淋得遍颊的雨水滑下,这是他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依著自主意识将自己完全交付一个人手中:
「谢谢……」
当初在云渡山上没有回答,如此简单的两字礼貌用语,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那意义有多么深远,多么千辛万苦。
「好了,别再说话了……」似乎害怕某种情绪的决堤,稣亚飞快打断这幕,将剑傲残破的身躯夹手夺过,动作急切得惊人,他自己却似乎没发觉:
「你快躺平,这般动来动去,血会流得更急,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伤药,至少先……」
话才讲到一半,稣亚便被迫停下翻找的动作,原因是手腕突地被那冰凉、颤抖的五指紧紧抓住。
第十章 3
3
「稣亚,不用了……我说不用了,咳、咳……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声音越来越微弱,剑傲的嘴角勾起新月,血沫顺著断续的气狂涌,更衬得脸色惨白:
「那剑是透左胸而入,就算能够填住伤口,也阻止不了空气进入……我能……咳,能讲话,能活著……全凭我的意志支撑,已经没必要了……咳,咳,凌姑娘,稣亚小姐……」
从那不住抽慉的手掌,稣亚意识到那有多么痛楚,足以将一个人的神经撕裂,这家伙的痛感神经显非常人,而他竟然忘了这点。
「你这个笨蛋!」即使知道无用,稣亚还是不顾拦阻地翻找起两用式长裙,企图从百宝箱似的袋中翻出可供治疗的物品:
「你以为……你以为可以随便丢两句话,连道歉也没有,交代也不清不楚,就想带著侮辱我的罪离开?……你……你……你别闹了,奖金猎人公会要捉活的啊!」
「咳,也有……死活不论的……不是么?我记得托尔商盟的告示就是……」
完全模糊焦点的笑话,剑傲连开眼皮的力气也失去。稣亚简直快疯了,因为似乎越濒临死亡,他就越是轻松愉快。
「你开什么玩笑!」
他跪下雨洼,双手端起他的面颊,若不是怜恤他重伤,法师定会揍他个饱:
「我们订的契约,是互相为对方完成心愿,如今我替你救回了你的姑娘,那么你呢?我的猎物要怎么办?你以为可以抛下所有责任,就这么选择轻松?你……」
「对不起……」
那知对方的回答却斗然扼住法师的骂词,剑傲笑著闭上眼睛,似乎再没意愿打开: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你……你道什么歉啊!」法师茫然起来,少女的放声大哭更让他心烦意乱:
「我讲这些话,不是要你道歉,我是……我是……总之……该死,你不要道歉,你不准道歉……」
从濡湿的睫毛里打开一丝眼线,那已是剑傲体力的最大限度。「稣亚……」声音微弱,字与字的间隔像是永远:
「你……在哭吗?」
「该死,谁会为你哭?」声音模糊不清,法师急急背过身子,麦色手臂胡乱一拭面颊:
「都是这雨,下得这么大,淋得我满头满脸都湿了……」
「那就好……咳,因为你的声音……有些哽咽……」再次安心地阖上眼,剑傲的笑容轻如薄雨,淡若微风:
「很抱歉……我这没美感的……咳,骷髅头……就算咳死了……咳,咳,连让人一洒同情之泪的资格……都欠奉罢……」
雨,似乎有收敛的迹象,雨丝风片,像母亲温柔的手,轻拂伤者安然阖上的眼帘。霜霜颤抖地打开手掌,才发觉从脖颈到裙裾已尽数为鲜血所染湿,而血流的源头却放下了始终紧抓的五指,掌背点落雨洼,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荡开的涟漪中,散了。
「李哥哥……?」
近乎哭声,霜霜的声音已然嘶哑,对方的重量在手中蓦然一沉,显已放弃最后挣扎。稣亚在少女的哽咽中抢上一步,发抖的手竟抓不住伤者的脉膊,从手臂抓到侧颈,再从侧颈到口鼻,稣亚索性直接探测生命跃动最强烈的心脏,双手死命交叠下压,不放弃任何一丝微弱的迹象。
「还有心跳……」
感应两秒,心音总算回应稣亚的急切,松了一口气,法师这才发觉自己是如斯紧绷:
「只是很微弱,这笨蛋失血太多,又硬撑著讲话,导致咳血和遽烈咳嗽,他的肺部本来就已很脆弱,再加上剧痛和虚弱……啧。」
「这位大哥,你们可有办法救救李哥哥?」霜霜强制拭乾泪水,转向身后的玉藻前,早已不管对方是谁,像是溺水的人紧抓一根稻草:
「求求你们,想想办法!」
「恐怕没有办法……」依旧不敢放开付丧,玉藻前轻答:
「如果仆没受伤,以妖狐的力量,倒是有点治愈能力,但是魂封加上卜巫,夺去仆太多的精神力,仆实在没办法……」他低下了头,虽然恼剑傲擅自将付丧带走,然而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剑傲的死法又是这样令人触目惊心,任谁都难以忽视:
「小姐若是醒著,就算不凭魂占资质,也该有些疗伤的阴阳术;然而为了救你,小姐自己也在精神崩溃边缘,别说立时施法,就是将息个十天半月,仆都不知她是凶是吉……」妖狐越说越是担忧,心神又转回怀中的女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