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百鬼门怎么办?你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别说旁人,那女人必定不会放过你,再说,就你们两个笨蛋独自旅行,不死也去半条命。」
「老实说,我不知道。族人,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路会怎样……」妖狐一笑,目光已不如屋檐那时的无依,充满著勇往直前的气势:
「但是,玉藻前只要在小姐身边一天……就有胆子往前闯。」
猫又说得不错,好多人不敢、不肯、不能遵循自己的宿命,但从那双彼此交握的大掌小手里,稣亚听见了那句最终的誓言,这样坚定而炽热,炙得人心口一痛。法师消受不住,连忙瞥开头来
「除此之外,族人,我来见你,也是为了警告你。」玉藻前严肃的语调却将稣亚蓦地拉回,他一惊听训:
「什么?」
「镰鼬一族这次重创,并不代表他们不会东山再起,」玉藻前清清嗓子,金色的目光凝视稣亚:
「你们惹上了百鬼门的核心,身为族人,你该知到半兽人有仇必报的个性,待他们重整旗鼓,难保不会再找你和那人类的麻烦;还有邪马台,她从小偏激阴险,人欠她一次,她报复十倍,我担心以她实力,缠上了你们将是永无休止之局。」
「哼,欢迎之至。当日是我法愿失效,这才任他们猖狂嚣张,如今我重得奥塞里斯眷宠,区区鼬鼠,我稣亚还不瞧在眼里。」一惯的自信,稣亚扬起下颚:
「至于那女人……就算她不来找我,我也会追得她天涯海角,不让她跪地求饶,连作恶梦都有我稣亚的身影,今后我不是法师。」
一摸面颊上那痕轻淡的疤,宛如烙印般,不断地提醒他纸鹤和咒缚的种种污辱,这对稣亚高度的自尊不啻是一最大的打击;他从不刻意去犯人,因此也绝不容许人无故来犯,只要那疤痕存在一天,这笔帐就当镌刻在心底深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我们东土的至理名言,不要以为镰鼬一族都是正人君子,」长叹一声,虽然早知警告的效用微乎其微,妖狐的良心还是不容许他不来碰钉子:
「你曾经助过仆和小姐……甚至为了她而受伤,我不能做什么,只能稍尽警告之意。妖族有仇必报,但也有恩必还,而今而后,一切珍重,稣亚。」
法师呆了呆,因为对方正经八百地伸出手来,凝在半空,似要和自己握别,「干……干嘛啊,」他不禁忸怩起来,瞥头将他推开,哼了一声:
「你和我那死搭档都一个样,明明没什么事,却老爱讲得像生离死别……」
似乎看穿他的心情,妖狐一笑收手,随即神色一敛: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件事情,虽然本不该告诉你……但我想了很久,既然今后小姐与百鬼门已了无瓜葛,这事关你的安危,你该有权利知道。」
「你就不会一次说完吗?」对妖狐的龟毛暴起不耐,稣亚怒目。
「这件事,很早以前我就在屋檐上提过一次……关于百鬼门『贺礼』的事情。」
相处时间长了,妖狐也学会忽略稣亚的重要;
「我们百鬼门之所以可以雄霸东土大陆,九十九家历经千年,依然将群妖制于掌下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历代的继主,都承继了代代相传的付丧神『贺礼』。」
稣亚一愣,妖狐的话挑起他兴趣,不禁开口问道:
「那是什么样的东西?武器还是秘笈之类的?」
「不,不是,据仆所知,付丧神的贺礼,并非可触摸的实物。每一代主人去世时,都会将这份贺礼还诸神明,然后由付丧神亲自认可接续的继主,再将这份贺礼传承。这也是为何有『百鬼夜行』的原因,鲜血是为了取悦诸神、红姬是为了平息神怒,这仪式从前世流转,阴阳的力量就这么代代相传……直到如今。」
「所以『贺礼』是……一份力量?」
「详细情形,仆并不知道……『贺礼』的真项究竟为何,素来只有九十九继主有权知晓,」提到主人,妖狐的语气仍是卑微: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今我们离开,百鬼门的主位悬而未决,贺礼的归属便成迷津。付丧神的意旨仆无从预测,但若是邪马台当真蒙神恩赐……她将会是你最强大的敌人。」
听妖狐再提起那女人,稣亚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口反驳,然而话到嘴边,他也明白玉藻前的话所言不虚。以法师的个性,固然是从不示弱,然而也绝不容许失败,所有阻碍胜利的绊脚石,他都不得不详加参透。
「大哥哥……叔叔说,这个送给你。」
正思索间,猛地一阵冰凉覆盖手掌,法师一惊低头,铃声在掌中飘摇,敲醒了他的意志。白瓷风铃的外表依旧光滑,他将它滚了滚,才发现原先裂缝的部份已被树胶细细补过,修膳的人异常细心,伤痕弥封在巧手的抚慰下,几乎看不出来。稣亚以拇指轻轻拂过,仍能感受曾有的创伤,但是很淡。
「送给我?」把玩半晌,法师抬头,意识到付丧的笑语。
「嗯……其实这是小姐的意思,付丧殿认为,既然我们都要走了,属于风铃的回忆早已藏在心中,形体的外物反倒是个羁绊,不如就将他送给朋友,以后你见到它……」
忽然腆腆起来,欺负付丧不懂耶语,妖狐赶紧将决定的责任推给主人。
「哼,我以后见到它,就可以赌物思人?你少臭美了,谁会想著你……」
冷哼声中,法师的手却呈反比将风铃丢入袋中,急急束紧了袋口,纤细的掌一拍女孩稚发,抚了几下。付丧咭咯一笑,虽然没有言语,孩子对情感的灵敏异于成人,他知道稣亚道谢的意思。
「不会想就好,也省得小姐打喷嚏……」小小回敬稣亚的言不由衷,妖狐身畔的女孩却蓦地跳起,抓紧稣亚面颊就是一亲:
「我们都会想大哥哥的,你要再变更多的戏法,让更多的孩子开心。虽然付丧看不见了,但是会永远记在心底……」
「你们不会回来么……?」本来不想问的,稣亚为那吻一惊,恨自己的脱口而出。
妖狐和雪女对望一眼,几乎是同时笑了。付丧的童音清脆,笑容更甜:
「付丧和叔叔要做燕子,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从今以后,再也没人可以关住我们,我们要顺著风旅行,听遍每一户有风铃的人家……」
稣亚呆了呆,从那银铃也似的声音,法师彷佛再次听见了那首歌,古仆、静定而隽永。他知道这首歌还会唱下去,只要风还吹著,那和歌的音符就会似风铃,恒久回荡在空气里。
脸色一霁,稣亚修长指尖在付丧肩头一点,反手竟是一朵开于溪畔的白色忍冬,作为回礼,他将它插于女孩黑雾般的鬓边,换来一串稚气的笑声。
「愿神祝福你,像这花一般,即使历经寒霜也不凋零。」他轻喃,神色难得温柔。
「珍重,朋友。」看著付丧收下白花,妖狐展颜一笑,第二次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