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打断她的絮语,火把上焰光跳动。再凝神看时,丘陵上空无一人,人影早已随云拨而没。
月亮终于出来了。
◇◇◇
以后碁年,余数至盗跖乡间,见栀子、桔梗,盛开者不复往貌;川贝、人蔘,昔时人日粜于途,今求一株而不可得。是瘴疠溯疾乎?是水土易化乎?百里药泉,痌瘝之乡,奈何今成焦土!悲夫!
尝以古籍有言:「物是人非事事休。」,物是尚且人非,倘物亦非耶?白云苍狗,人且何辜,于立黾池西南,观岚风醉月,听山涛鬼号,愀然有古今之慨。又行至白芨隘处,见有一佳城,药草树木,亭亭如盖,一时蔚为奇观。特以此补记,以兹后人考。
──重生大陆风土志˙盗跖篇补遗
─全文完─
若叶
转章之一
转章
◇◇◇
之一
朱鹭高飞,巡礼那一片自古以来由血红和黑暗交织成的土地。
沙漠的晌午总是过于炎热,顺著「原初之河」而下的冬季焚风是这片王国的烤炉,乾燥和暴热逼的人往水上跑,即使是皇家最雄伟的宫殿也挡不住那股炽热。或许只有座落在王国边陲的茅里奥提斯湖泊温柔的双臂,才能在拥抱一叶叶芦草船时,给予上头的人一丝凉意。
沿著湖水的东面航行,即可远望座落于「地中之海」的大港口,码头触角延伸到尽头,象徵著国度雄霸一角的气势。多椲帆船、龟甲运输船、坠满柔和色彩布幔的异地商船,码头下的街道充斥妓女和军人,弥漫热闹而淫乱的气息。
而远方翠绿色岛却呈对比,棕榈和无花果树是皇室妆点花园的宠儿,枣树和柽柳则负责沿提的美景,向晚的南风轻拂,棕榈科植物便齐齐点头,在湖的蓝浪上再添一轮绿浪。
奥塞里斯素来是与水密不可分的民族,从出生到死亡,都离不开这条泛滥大河。『原初之水若在上午死亡,奥塞里斯便在下午灭亡。』古老的谚语历经千年,依旧适合这块傍水而生的土地。
搭船游湖是奥塞里斯上流社会最普及的休闲活动,原初之水是天然屏障,将著名的双子城分隔两地。长河西边是政治与军事重镇「阿蒙」城;东首则以形态相仿、道路对称的方式,塑造以文化和艺术为中心的镜像都市「拉」。
茅里奥提斯湖便座落长河末端、瀑布上游,远离城市的喧嚣,却能一览双子首都的波澜壮阔;加上南来焚风到此常因地势而转凉,这百里不到的小湖遂成贵族趋之若鹜的避暑盛地。
湖上的微风轻盈,推动那艘自远方逼近,醒目而庞大的双层排桨快艇。夕阳眩目,照耀船首以纯金雕刻的河马,象徵古老的沙漠恶神塞特,而船顶同样以西奈玛瑙雕琢代表荷露斯的隼鹰,以单眼睥睨一望无际的长河。排楼两旁缠上张牙舞爪的眼镜蛇,阿蒙城的一流工匠将之打造得栩栩如生,彷佛随时可在鹰眼的命令下,沿著船舷扑咬领航的塞特神。
「严苛的沙漠如血般红艳,赐与神民生命的沃地却如夜般深沉……这就是奥塞里斯的哲学哪。」
然而最醒目的却非精光耀眼的船只,而是那双倚于船舷,遥目远望的眼睛。空洞的眼睛看不出半丝情绪,身处金碧辉煌之中,眼睛的主人却没有对等的奢华感,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凌驾万物、外于世俗的孤寂。
随著那声莫名的轻叹,舱内的歌舞声却演出正炽,他斜欹在舱板上的毡子观看,绣有神体交媾图像的壁毯便垂落四周,半掩那双闪烁不定的黑色瞳眸。
「Osiris,我的王呀,快快归来我的身畔!甜美的国土被毁,道路倾颓,而我仍寻寻觅觅,渴望再见你的容颜,这城已失了卫垣哪,因思念你对我的爱而哀伤!回来吧!……」
歌者的吟唱总能吸引男人感官──奥塞里斯的上流社会盛行这种剧码,舞女扮演各种神祇,以身体律动诠释古老的荣光。故事和颂词则由「述歌者」补充,这工作常由皇室成员担岗,是代表学识和荣誉的演出。
舞者是南方进供的奴隶,扮演伊希丝女神的舞者酥胸半裸,腰间坠满金色流苏,蓝色假发衬托混血的红棕色肌肤,以连串的颤动表现女神失去丈夫的旁徨。
「回来吧!不要独自徘徊在冥域,不要离弃您的子民;我逡巡在寒冷的沼泽,历经无数险阻,夜夜在泪水里渡过,而您的千万子民与我同样心焦,众神的悲痛亦响彻大地……」
谷字双管笛是音乐的主角,迎合著述歌者渐转哀凄的低鸣,里拉手琴的弦音清挑,为袅袅笛声添加流动的活力;手鼓和拨弦乐器总是配角,随舞者的举手投足默数节拍。
男人的注意力却从音乐上移转,看著精灵舞女送上满盆沾露的莲花,挑了一朵最为冶艳的置放舞者胸脯,柔软的女奴腰肢后仰,直到短发著地,莲宛如在胸口盛开,同时代表伊希丝的悲伤与爱。
「尽管你已离去,你将归来;尽管你已亡故,你将重生。起来吧,苏醒吧!起来吧,苏醒吧!九神将力量赋予你,将你脸上的红沙抹去。你将永存,你将备受尊荣,你将永远强大!」
将视线从伊希丝魅惑的舞蹈上移开,男人一手掀开隔音用的贝垂汉壁毯,望向湖面的波涛。述歌者已将舞剧导向最后的结局,黑皮肤的舞女在舢板上齐聚,那是古老的神祇奥塞里斯受塞特神陷害,嘱咐儿子复仇后蒙神宠召的桥段。舞女纷沓下跪,腰枝微弯,像从太阳照耀处承接荣光,成排的手镯滑落肘部,随著歌者的和声转动手臂,同时齐唱诗歌尾声:
「赞讼你,奥塞里斯,永恒之王,诸神之王!两真理之地的王者之主!在冥世,万物亲吻大地,卫城的居民向你顶礼,祖辈们爱护你,为你欢欣。你是尊贵者,奇异者,尊贵者中首屈一指者。穹宇和大地,追荐亡者之主宰,其王位永存,其威权永固!」
「敬伟大的法老,敬伟大的奥塞里斯诸神!」
尾音回荡在船舱中,虽已是例行戏码,斜欹枕上的男人仍旧嘴角噙笑,机械似地举起酒罐,以颂词为歌舞作结。礼仪性的声音听不出实质的敬意,反倒带有些许讽刺,而围绕船舶的舞女和半兽奴隶却听不出来。这出剧以女神伊希丝的泪水、荷露丝的荣耀作终结,最是乐句的高潮处,连船主人都如此赞颂,无论出自诚心或生计,附和总是不能落人后,霎时四下都是赞美声:
「敬伟大的吾王,敬伟大的奥塞里斯诸神!」
他在赞颂声中将酒罐亲唇,以浅酌掩示面上的神情,再拿开时已笑容满面。
「各位辛苦了,愿神赐福你们优美的舞蹈,出去以后,每人多两磅的酬劳。」话音一落,欢呼声又响彻船舱,成列的奴隶翻身拜下,似乎习惯这样的奉承,声音整齐划一:
「以玛奥特之名,赞颂法师大人的慷慨和品德!」
「多谢各位,一切荣耀归于拉神与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