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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88)+番外

似乎震慑于主人的亲自出马,暮色下的若叶城瞬间静寂。来人的步伐自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成列的纸抹灯笼掩映他没半点表情变化的面容,剑傲是首次见到这样的人:眉目清秀却无一丝柔和之息,双眼水灵却不夹半点怜悯,黑眸如沉静多年的死水,不为世间任何境遇动情。

如剑傲的第六感,岩流连菊闱都不肯出,两名侍童随他提盏立于闱口的榻榻米。双袖笼在直垂中,目光从精灵少年脸上扫向周身黑纱的少女,然后点头致意。

精灵少年将刀鞘往后一推,举高双手齐耳,以同样的仪式向对方还礼,岩流竟不再理奥塞里斯一方如何,剑傲甚至看见他张开桧扇,不动声色地遮蔽半兽人闷哼的吐息:

「两方贵客远道而来,岩流未及接待,实在深感失德,在此以新月之名,替若叶家族致上最卑微的歉意。不知两位大人可愿速入闱内,接受吾族的赔礼?」

半点不提适才的争吵,剑傲暗叫厉害。但即使客套的说词如此进退得宜,岩流的语气依旧如公式机器,道歉的意味不要说没有,连稍微谦虚的意愿都欠奉。语毕他迳自侧身,向精灵和奥塞里斯的队伍作了个「请」的手势,死鱼般的眸凝视对方,似是告诉来客这番邀请并无转寰馀地。

主人既然出面圆场,就是再不像样的使者也该知道什么时候该下台阶,精灵少年再次躬身,一扯身畔兀自傻笑的少女,便率领队伍没入菊闱的遮掩中。

苦命的宦官抱著粉红小猪立于街心,一时旁徨不知所措,待见到岩流再次相请的手势,只得擦拭满脸的泪水,将已不成人形的主人小心翼翼捧入,兀自在兽人的吵闹中嘀咕:

「这可怎么办才好,亚述殿下一来日出就说要先找人,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喔,阿蒙啊!伟大的法老啊!可怜的史芬该怎么办才好,若叶的公主总不能嫁给一只猪罢……」

随著半兽人嘈杂不合时宜的笑闹,最后一点叨念,似乎也被淹没在厢房中了。

不知是否错觉,稣亚发觉那浑身黑纱的精灵女巫没入菊闱前,竟似朝上看了一眼,方向正是尽力隐于檐荫的搭档。

「若叶岩流……他是若叶家族的『若年寄』,也就是专管将军直属家臣的武士,可以说是下任将军的后备……」

见若叶城下总算息事宁人,剑傲在越发幽暗的灯光下,凝视岩流尾随的背影,忽地自怀中取出那把焰中幸存,分属那镰下亡魂的桧扇:

「这样说来的话……」

「嗯?」

「日出是个重礼到疯狂地步的民族,从衣饰到走路,从喝杯茶到吃个饭,都有一大套繁文褥节,光是听人略提,保证你下辈子便宁可投胎成青蛙也不愿作日出贵族。据说日出礼仪还拆作公家和武家,彼此各有明细,光就扇子这项,武士的扇骨必黑质白纹,而公家则正好相反……」

剑傲收扇回匣,突地闭口不语。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弄不清搭档的思考点在何处,这个搭档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凡事都不说清楚,稣亚不耐烦起来。

「……不,没什么。」

淡然一笑,剑傲以指尖代替解说,朝菊闱的方向一递:

「天色越发暗了,这里视线也不好,霜儿到现在还不回来,我实在操心得紧……我得下去寻她,不定她看菊闱里热闹,又忘了咱们的约定,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说著说著,这位尽职的乾爹脸上再度泛起忧色。稣亚往菊闱内望了一眼,剑傲发现,这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妖,此时竟像顾虑些什么,首次犹豫不决起来,直到瞥见搭档略带深意的笑容,这才冷哼一声,迅速恢复常态:

「你要去就去,难不成还要我带著你?」

单手攀住檐角,剑傲雅然一笑,在稣亚身后跃下城头:

「我只是担心你三心二意,这里视线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岂不要烧死在火堆里?」

满拟稣亚必定以炸弹回击,那知搭档的反应却是斗然停步,黄瞳凝视漆黑一片的屋檐,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到底……怎么了?」

见稣亚再次停步,剑傲不禁发问。法师摇了摇头,一抚修长的五指。

「没什么……我只是老觉得有东西在监视我们,大约从几天以前。」

「跟踪?那绝没可能……除非那人的体术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能连续数日都不露出破绽。」

剑傲淡淡一笑,如果他这么容易被监视,现在早已不知死几次。正想安慰搭档的杞人忧天,稣亚却再次凝起眉来。

「不……不是。我不是说了……监视我们的似乎不是『人』,而是某种『东西』……」

「『东西』?」

剑傲愕然,耶语的「something」可以代表太多意义。

「嗯……我不知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回过头来,稣亚放弃无谓的猜测,示意剑傲一道下去。自屋顶跃下时,他仍忍不住向后一瞥,琥珀色瞳流露疑惑:

「而且你不觉得……若叶城下的野猫太多了点吗?」

两只花色的不一的猫,自箭阁的孔洞缓缓钻出,悄没声息地俯瞰两人背影。

─若叶˙第一章完─

注:其实重生会出现的精灵语不多,只有在必须确切表达该族文化,民族风情时才会偶一为之。特别是对于尊长的称谓,母亲称安达(A-dam),父亲称安察(A-za),兄称安奇(A-chii),姊姊称安苏(A-ssu),「A-」字首在精灵语中有伟大的、值得尊敬的意思,是对于长辈的一种敬称。

第二章1

若叶第二章

「神给每个人一颗心,本就是为了要感动。」

◇◇◇

1

掂脚往菊围内搭起的高台望去,霜霜舔著已然被她处决完毕的红豆馅,这才发觉灯笼的中心竟似挤满了人,喧哗声直震天,好像全天照城的人群都同时涌向同一处似的。所谓万人空巷,霜霜在满街的灯笼摇曳下见识了这等盛况:

「这就是乾爹他们说的『ju花祭』吗?」

太鼓自刚才便连缀未停的节奏更激起她的好奇心,她看见那道横贯东西,浮绘精致的菊闱。倒非当真将剑傲的谆谆叮咛抛却脑后,只是自她离家以来,除了多灾多难实在没别的形容词,难得遇上这种异国庆典,那种「只看一下就好,绝不久待」的心理便难免。

良心作了一秒左右的犹豫,少女相信她的自制能力,双足一跃,就这么悄没声息地翻进菊闱。

闱口的卫佐举头看了半晌,断定适才的微风起于年末的寒气,拉紧单衣,便又低头打盹去了。

捱著纸灯笼的死角,少女的视线首先被一道阴影罩住,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四角方正、格局宏大的木造楼房;

时日出和上皇交流频繁,风土文物也多互相影响,戏楼的形式是霜霜所惯见的,只是梁柱、地面和天花板全用木造。落成时间显然不长,杉木、赤松木、桧木、栗木混杂枫木……诸般淡香充斥感官,也弥漫北面祭台上忙碌往来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