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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34)+番外

「等很久了吗?会冷吗……还是觉得寂寞?别怕,哥哥来看你了……」

萦绕唇边的低语划破宁静,霜霜却感受不出人声该有的暖意,反觉阴风刺骨,情境不亚于当初乍见残绝人寰的风云练武场。岩流在对谁说话?回头见剑傲面色凝重,露出惯有的沉思眼神,霜霜心脏突突乱跳,好容易迫著自己又转回头去:

「待在里头很难受罢?真是委屈你了,来,给哥哥抱抱……」

解答很快揭晓。边说边俯下身,岩流小心翼翼没入棺里,半晌双臂运力,似是从里头捧出什么物事,只听剑傲轻呼一声,臂弯中竟赫然是具人形!光线阒暗看不清虚实,只模糊见那人形身著丧衣,浑身僵白,显已死去多时。

两人顿时背脊生寒,不是因为冰窖,而是眼前情状实在太过诡异,若叶当家何以在密室里藏尸体而不下葬?而这又是谁的尸体?

雪白随尸身坠落一地,细看去却是一只只和画中相同的纸鹤,想是堆满桶棺,纸边凝结寒霜,乍看如降天雪;岩流细心拂去尸身臂弯中残馀的白鹤,微笑破开刚硬脸庞:

「你还是和纸鹤这么相配,彷佛置身年关初雪,而你,则像秋菊般风高霜洁……」

偷窥二人双双屏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却见岩流双目微阖,竟是在尸体唇上深深一吻,火热和冰冷的两唇相接,他看见岩流哀伤中温存的眼神,半晌缓缓开眼凝视尸身面容,唇在颊边留连不去,好一会才叹了口气,仍旧谨慎地放回人形,亲手理好尸发,还安慰般拍了拍:

「你别担心……过不了多久就会让你重新睁开眼睛,到时我们再一道折纸鹤、种ju花……你看,哥哥已经收集了这许多……」

幽微的烛光蓦地举高,若不是剑傲死掩霜霜的口,恐怕尖叫声会更嘹亮。岩流举著镂笼环照斗室一圈,剑傲觉得连他也要晕厥过去──尸体,全是尸体,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尸体,裹尸布里的躯体甚小,竟似未足岁婴儿才有的体型,露出茫然空洞的小小头颅,满满堆了一窖,少说也近百个。心中泛起不祥预兆,想起那日大火里遇见的妇人孺子,还有那把残破的黑柄桧扇。

「乾爹爹爹,岩流先生为为为什么要……」

出口才发现已颤不成声,霜霜连忙稳定心神。吞了口涎却哽在喉头,即使再怎么天真,她也深知现在若被岩流发现,两人铁定死无葬身之地,正旁徨间,剑傲猛地一扯她手臂,低声道:

「快走!」

回头才见岩流已阖上棺柩,提著灯火走向出口,忙跟著乾爹循回路奔出地窖来。才刚来得及阖上机关避祸转角,岩流在两人身后重掩挂轴,已朝篑廊另一端走了过来。

「岩流大人别来无恙。」

霜霜实在佩服剑傲戏剧功力,从转角好整以暇走将出来,大叔露出他乡偶然逢故知的无辜笑容,挥手朝岩流招了招。反观霜霜,冷汗浸透衣襟,桂衣形制本来厚重,此时更觉重了十倍,初冬的风一吹,霜霜不由得簌簌发起抖来,忙往剑傲背后一退。

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岩流被突如其来的中断唬了一跳。待回神发现是剑傲,这才重新扯起冷若冰霜的面罩。对适才插曲耿耿于怀,岩流这回连点头致意也不肯了,和鞠躬半途的他擦身而过,连眼角也没眷顾半寸。

啪答,也许是擦身的震荡,有样物事从剑傲怀里一滑,不偏不倚落在两人之间。

「啊,不好意思,在下东西掉了,」

刻意放大音量,本来身手矫建的他这回俯身拾物却特别缓慢,本来岩流并无兴趣,此时也不禁偷空一看。一看之下脸色大变,落地的是把黑柄绘扇,剑傲龟速指尖还未及碰触扇柄,岩流已抢先攫了过来。

「多谢大人,还劳烦你替在下拣扇子……在下定是年纪大了,最近腰子不太好……」

「你在那里捡到它的?」

冷冷中断这奸险小人抚腰苦笑的戏剧表演,死水目光燃起杀意火焰。

「捡?看来岩流大人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怎地劈头就肯定扇子是捡来的?」剑傲笑意盎然。

「不……我是说,何处得来此扇?」

被剑傲抓住了话柄,岩流老脸一僵,硬是转了回来。剑傲也不追究,恭恭敬敬一躬答道:

「回大人的话,这是天照大火那日,在下在一幢烧毁的屋旁捡著的。旁边倒卧著一对母子……」

「那个婴儿怎么了,死了没有?」

岩流忙插口追问,却换来剑傲戏谑的笑容:

「岩流大人当真是星占,在下只说倒卧著母子,不定是老太太和大叔呢,怎么大人一猜即中,知道那是个婴孩?」

岩流心知失言,见对方微笑支颐,知道和剑傲说话言多必失,当下更不打话,忙忙把桧扇揣进怀里:

「这桧扇我没收了,别问我为什么……除此之外,捡到桧扇的事,决不能跟别人说,听见没有?」

语气虽是恫赫,眼神却惴惴不安,只得理了理衣襟作掩示,剑傲淡然一笑,随即躬身答应,眼角窥视岩流滴落额畔的冷汗。正忖度著多问几句,长廊彼端传来纷乱脚步声,一群卫佐铠横发乱,惊慌得平素威仪尽失,还没到岩流跟前已半跪下来,双唇鼓栗:

「少……少主!」

「什么事?」

岩流冰冷的话声一出,廊下气氛登时镇压不少。为首的卫佐喘息稍定,领著一群人全跪了下去,神色自咎已极:

「那个祭司……那一对男女,把千姬殿带走了!」

两人才离岩流不远,这句话听得清楚,不禁对看一眼。剑傲微一咬牙,他的反应一向比谁都快,霜霜尚因恶耗呆滞,已给剑傲拉著退至长廊末端,岩流愤怒的山吼排山倒树而来,方圆百里皆清晰可闻。回首见岩流不知吩咐了什么,未及忖度逃生路线,催命符已快马追发:

「少主严令,入城的四人是叛贼,意图对姬殿不利,毋论死活,万不可走脱一人!」

远方答应声山呼风响,紧接著是如雷的脚步声,剑傲心知事情不妙,扯了霜霜便窜至梯口。

古来城池为便利捉贼,相邻楼层梯子不设在同一边,让贼人得在楼层间蛇行衔接,大增曝光机率,而守卫只需上下包夹便手到擒来。剑傲初上来时便注意到,沉吟半晌,反引著霜霜往高处奔逃,此举显然大出卫佐意料之外,只得嗫嚅叫道:

「快……快,敌人往上跑了,快追上去!」

剑傲更不打话,蓦地抽剑断梯,手法乾净俐落,连木屑都未溅半点;霜霜掩口看著梯级上的卫佐倒栽葱落地,和未及攀登的伙伴撞个正著,显是晕了过去,一时哀叫四起,剑傲早拉著她再上一层。居高临下截人容易,且可防止腹背受敌的危险,剑傲打得便是这主意。

堤崖高点近在眼前,河上寒风在格窗外呼啸,罗列渡口的屋形船犹弥漫菊祭尾韵,两人却无心欣赏,迎面一队卫佐排山倒海而来,镂笼下刀光一闪,武士刀纷纷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