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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36)+番外

「不过老实说,现在事情有点麻烦,若让精卫知道我又胡乱杀人,定要念我个没完。还有岩流子侄也是个顾忌,难得上皇和他关系还算不错,我杀他奴才脸上须不好看,」

又一个卫佐在惨叫声中飞出窗外,却是剑傲出的手。回首一笑,青年眸子里半点恶意也无:

「除非没人看见,或看见的人都不在了。」

振剑褪血,剑傲的笑容一样清淡。「那真是太巧了,我也有不能让人看见的理由。」

「也是因为女人?」男人侧首笑问。

「可以这么说。」另一个男人苦笑。

见两人背向而站,一个身材乾瘦,单手柱剑,神色漫不经心,彷佛身不在战场之中;另一方则体态修长,天庭饱满,顾盼间神采飞扬,谁给他眸子一扫,俱都不由自主低首。

人类天生对危险懂得回避,任谁都读得出眼前警讯,勇往直前的教条在生命诚可贵间拉锯,卫佐的汗水几乎集聚成另一条奈河了。

「好漂亮的剑。」

注意到青年手中寒光烁然,刃锋洗髓刺骨,端的是上等好剑。剑柄处雕纹繁复,兽形自柄至锷层层盘踞,却又设计得恰到好处,让使剑者的掌与兽雕密密嵌合,也难怪剑傲要赞叹不已;青年笑著虚晃一招,左手捏诀抚过剑身:

「这也算秘府珍品,虽不致削金断玉,但怜其匠心具巧,多年来我都当作随身配剑使。这剑名唤『龙生九子』,铸者是东土与日出『月山』家齐名的『邪将』,不过我实在糟蹋了他,三年来几乎不曾动武,要不是今日见你大显身手,心痒难耐,恐怕这剑还得冷落十年。」

两人在战场错身而过,杀敌空档犹有馀裕谈天。令剑傲惊讶的是,青年出手之狠,丝毫不亚于他受剑意操控时,刹那间残肢断干、飞首尸身堆积成山,在天花板曳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鲜红。

反观剑傲深怕魔剑露馅,加上反诺心虚,出手乾净俐落,一剑毙命,连血光都没见半点。

联手威力惊人,为防有人逃脱,剑傲守在长廊梯口,将靠河堤半层楼与外界隔绝,封闭的空间即成炼狱,无人得以逃出生天。

偷空远观敌阵中的青年,对此惨剧一不兴奋,二不哀悯,彷佛此举理所当然,剑傲心中一凛,过去旁人看他是否亦如此?卫佐在绝望中匍匐前进,淌血的眼死命瞪入敌人体内,即便是最后一眼也要认清仇人。

青年指法轻盈,忽地扔剑而出,神态如浣溪沙女隔水抛篮,长剑在半空旋转飞舞,回到主人身边时已满载而归,像收割猎物的獒犬,只是这回目标换作人头罢了。

「这是什么剑法?」眼睛一亮,即使在激战中,剑傲剑痴本性仍旧不改。

「啊,这是我自创的,拣些原有剑法里好看的招式,平日闲著没事闹著玩的。我叫他『蓬莱八仙剑』,这是其中一招,叫『沙女擣衣』,」

尸身在剑下堆积,两人闲话家常,半点不受影响:

「剑如其名,一共便有八组套招,分别是铁拐李、蓝采和、吕洞宾、何仙姑、张果老、韩湘子、曹国舅和汉钟离。比如李铁拐剑套飘忽,左右莫测,状如老翁拄杖,势若跛子行路;蓝采和则动若鹄兔,形似小儿,专作下盘功夫。以此类推,各依其仙意而彷其神态,是玩赏大于实用剑招。」

一面否定剑法的杀伤力,青年长剑龙吟,起手如飞仙擎箫,恰曳过一名卫佐咽喉,鲜血激射,青年已灵巧地抽身避开:

「适才这招是『洞仙吹xiao』,便是『吕洞宾』剑套里一招,彷吕仙迎海吹xiao、声动百禽之意,最是潇洒飘逸不过,我很喜欢这招式。」

最后一个卫佐也颓然倒地,剑傲一剑洞穿咽喉。听下头传来磊磊步声,却非朝上追来,而是望城外远去,想是威胁已暂去,他反倒有松口气的感觉。

纵然自己杀人如麻,青年斩草除根的方式却过于超然了──就是这形容词,超然,彷佛他不在他们之中,而是临驾其上的另一种生物,就因为如此,人命是仅供消耗的资产,随时可以践踏蹂躏。

「啊……太久没动武,果然生疏许多。这几日待在驿馆里,给那些尸位素餐的肥猪大人前大人后的,听得耳朵都长茧了;我不诳你,去给他们叫几声『宰辅大人』,包准你骨头都皱成一团。这样杀个一阵,果然心情舒畅多了,」

伸个懒腰,以白布拭尽剑上血迹,显是规避某人检查,青年加意抹除任何可能藏污纳垢之处,半晌还剑入鞘,回首笑道:

「难得有缘见面,陪我四处逛逛如何?在精卫把我五花大绑回去之前,能偷闲就尽量偷闲,本想出使日出应该轻松些,至少不用日夜被卷宗追著跑,没想一样气闷,为官真难……」

凝立不动,剑傲和青年保持一尺距离,看他百无聊赖地抱怨东抱怨西,似在考虑什么,张口欲言又止。

青年也注意到了,停下叨絮转过身来,两人首次正面相对,终于剑傲抿了抿唇,像是下定决心般一步趋前:

「承蒙阁下相邀,在下感念在心……只是有样礼节,在下想还是先尽了好,以免日后阁下怪罪,在下可生受不起,」

微微一笑,剑傲突地推剑腰后,在青年安静注视中缓缓跪下单膝,然后虔诚伏首,双目微阖:

「草民见过人皇,愿陛下统领皇朝万世千秋。」

时间刹那静止了,四只漆黑的眼在夜色中发光。沉默恒亘两人间许久,直到青年先开了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笑容依旧,青年把玩手中长剑,声音极轻。

「若是仔细去寻线索,其实并不困难,」低著首看不出神情,从语声却听得出笑意:

「我曾听说先皇武王只有三位嫡子,长子李罴六七岁上便不幸夭折,次子李凤和三子李麒是少见的双生子;但你不可能是李麒,首先若叶当家是注重繁文褥节的礼法中人,三面厢房却独让你坐北朝南,日出向上皇近年关系暧mei,早非君臣,若是单纯使节,绝不可能行此南面大礼,想来岩流大人也不是笨蛋,已然认出陛下的身分,」

屈指侃谈,剑傲伏首更低:

「其次在下也是听霜儿的话,这才心中雪亮。霜儿向我说您曾向她求婚,邀他来宫中小住,盖成年皇子一旦成人,便有自己的府邸宅院,那有在禁宫和上皇挤一处之理?兄弟纵为一母所生,但君臣之别缈若云泥,那容言语上半点差池;霜儿又说您嫌宫中无趣,既是宰辅,日理万机都来不及,就是要闲,上皇也未必许,何来闲置之说?」

踌躇半晌,剑傲终是屈下末指,改以抱拳姿:

「何况在下……另有别的原因,知道您绝非臣辈。如果您不是辅相,又敢大剌剌假扮朝廷重臣,普天之下恐怕只一人有此能耐……皇朝的支配者,人类之王,娲羲上皇李凤,那个人就是你。」

青年眨眨眼,笑容异常愉快。「有没有人常夸你太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