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叶安静下来,似也被逊尼的话说服,倚著兄长胸口,少女的兜帽又落下来,逊尼却没再喝阻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像无数攀爬的蛇,紧紧缠住这对精灵兄妹:
「安奇,你希望他回来吗?」什叶轻问。逊尼轻吻她额角,嗓音微显沙哑:「我希望,又害怕。」什叶凝视跳动的篝火,蓝绿色眸也跳了两下:
「什叶也希望。」半晌又开了口,语调已半带睡意:
「安奇,你想他吗?」
没有回答,逊尼轻轻阖上了眼睛,全身武装未卸,分不清是睡了还是单纯沉思,什叶倚在他肩头,缩在一团兔毛里,安心地进入梦乡,火苗跳跃的毕剥声逐渐微弱下来,星火熄灭的前一刻,属于哥哥的眼却蓦地一张。轻拥怀中的胞妹,逊尼润了润乾涩的唇,静静开了口:
「傲……你究竟在那里?」
回答的只有风,奈河上的风声更响了。
第六章3
◇◇◇
3
「这还真是有够热闹啊。」
不脱一贯讽刺的语调,稣亚双手交抱在胸前,环顾狭小的厢内冷笑。
这已经是整间「阿国」所能提供的最大主厢,若非他这金主拚命砸钱兼威胁,最后搬出跟吉原扬屋的交情交涉,老板娘恐怕死也不会同意这队源源不绝的伤兵。千姬扶椅静坐一旁,见愁的伤势在莱翼处理后好转又沉沉睡去;令人发指的是角落来路不明的少年,竟也凑热闹似地盯著自己,而且目光冰冷,稣亚便老大不爽起来。
「死老头和小公主挤进来也就罢了,为什么又多了个不知那捡来的陌生人,当我是凯子啊?」
啪答,对厢的纸门终于开了,这才制止了法师继续发作。由于祭司第一时间判断剑傲伤重,稣亚特地请人在隔壁开了个小厢,好和人来人往的主厅隔离,动作之迅速,和嘴上抱怨完全背道而驰。
好在霜霜恢复力极佳,二度游览奈河纵让她浑身发抖兼之短暂昏迷,裹几张毡子喝几碗茶也就尽复旧观,钻进病房做起床前孝女来。
「稣亚姊……」
紫发蓬松,色泽似也黯淡一层。稣亚见再次现身的她双目通红,显是刚才哭过,虽然对这爱哭的小公主来说无甚稀奇,但事关死老头安危,法师也不禁心头一突。
反手将纸门掩上,少女背倚纸花,对厢中众人的目光毫无意识,只是又伸手抹去一泓泪光。
「……瞎了?」
单刀直入,没有忌讳概念,稣亚靠墙冷然。霜霜抬起满是水雾的眼,紫眸顿时泛滥成灾:「为什么……会这样子……」法师抓了抓头,不知是烦燥少女的眼泪,还是她带来的讯息:
「那个笨祭司到底说了什么?他不是挺强得么?强到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多管闲事,现在怎么样,连只眼睛也治不好?」少女胡乱抹了抹脸,反倒让面容更花:
「祭司哥哥说,眼睛的伤……太重……半边眼睑几乎血肉模糊,治愈术对于要害的疗效本来有限,何况是这种重伤……他说,现在只能做紧急处理,避免感染,能不能看的见,还是未知数……」听霜霜哭得伤心,千姬也关心地凑了过来。脸上成片阴霾,稣亚深吸了口气:
「到底你们遇见了谁?岩流?」
「不,不是,正好相反,我们遇上了要杀岩流先生的人。」稣亚简直要跳起来,冲上去抓住霜霜肩头一阵摇晃:「你说什么?」千姬闻言轻轻一颤,却没有回话。霜霜吃痛,悲伤却让她无力甩开,只是睁著大眼茫然:
「那个人……用很奇怪的兵器,我从来没见过,像鍊子,又像锤子,就是那玩意儿把乾爹划伤的。对了,我听乾爹和他谈话,他问他……『流星……其实不止你一个人罢?』。稣亚姊,流星是什么?」
紧紧咬住牙龈,稣亚一拳重重捶落榻榻米,震得茶具乱舞。千姬却关心别的,淡淡问道:
「流星要杀哥哥?他自己这样说?」霜霜颔首道:「他一上船就问岩流大人在那里,把船上的人全都杀了,要不是乾爹,现在我们早也死了。」
「他生得怎么样?」十几年来无人目睹的顶级杀手,稣亚感到自己身为奖金猎人的血液沸腾起来。霜霜满面愁容,仍强起精神答道:
「是个小孩子,外表……看不出是男孩女孩。」稣亚讶道:「孩子?多大的孩子?」霜霜绞紧眉头,这样详细的询问对她记忆力还真是种考验:
「大约只有十三四岁左右,但他好像……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稣亚才问出口,千姬已趋前靠近霜霜:
「姑娘,把手给我。」少女愣了一下,依言伸出手来;指尖接触刹那千姬蓦地颤了一下,眼睛也闭了起来,稣亚担心她会跟在若叶城里一样发狂,到时可不好处理,本能想上前分开,千姬却开口了:
「这能力……法师大人,那位祭司是不是说过,血族有不老不死,短期伤愈的能力……」
声音发颤,显然奈河上千钧一发的惊心动魄震撼了她,虽然看尽人心,千姬毕竟是若叶家闺女,江湖的厮杀场面见得少。蓦地鲜血洒满霜霜心境,姬殿终于抵受不住,颓然放开手来,霜霜连忙补充:
「啊,对,本来乾爹已经砍中他好几剑,可没见他用什么药石,自然就痊愈了,要不是这样,乾爹也不会给伤了眼睛。稣亚姊,那到底是……」千姬双手交叠膝上,似乎若有所思:
「流星竟会是血族人,难道真有这么巧?可是那一族人……该都灭绝殆尽了。」稣亚咬紧了嘴唇,下意识抚mo指节上的荧惑,似在思索什么,良久方才开口:
「死老头会伤了眼睛,就是为了……他是流星么?」
心里正自挣扎,不顾稣亚满脸阴霾,霜霜竟站直身来,缓缓走到自己面前。稣亚一愣,却见她忽地双膝下跪,竟朝自己磕了个头;法师的家乡并没有这样的礼节,只有奴隶对主人、凡人对神才需双膝著地,突然受礼让稣亚著实吃了一惊,本能地弹跳起来:
「你这是在干嘛?」霜霜却无站起的意思,紫色眸子望穿空气,一丝涟漪波纹也无,出口的话却比行为更教稣亚震惊:
「稣亚姊,请你收我为徒!」
突如其来的要求几乎让稣亚把刚喝下的酒全喷出来,拭了拭唇角才幸免于难。生平第一次无法凭语言接收讯息,稣亚以皇语确认:「你说什么?」少女神色认真,在榻榻米上又磕了一次头:
「我不想再这么弱了,每次看乾爹为人浴血奋战,我却只能在一旁看,完全帮不上忙,像个……累赘一样。我不要这样,我想变强,稣亚姊,请你教我法愿。」
稣亚愣了三秒,这世上能让她愣这么久的人并不多。「我能理解你为何想变强……但为什么是法愿?要变强的话,你们东土还有很多体术啊。」霜霜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学武的资质。」稣亚一哂,嘲笑似地回击:「你又怎么知道你有学法愿的资质?」少女被这话问得一愣,嗫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