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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75)+番外

「我不懂你们东土那一套,但是别再跪我了,我又不是神明,」不自觉也跟著严肃起来,稣亚抬头望著天花板水渍:

「还有,法愿学的老师不叫师父,有个专门的名词,叫作『导师』(Guide),学生就是『学徒』(Apprentice),你应该常听见『法愿学徒』这个词。」

「嗯,我知道了……导师?」试探似地叫出陌生名词,稣亚却抱著臂浑身一颤,彷佛霜霜拿根针戳了他一下:

「啊──算了,你平时还是叫我『稣亚姊』罢,真正授业的时候再叫我导师,这样也不算坏了规矩。」伸手抚额,法师将如大河般长发往身后一撩,眼睛眯成不屑的一线:

「导师这称呼,会让我想起那个讨厌的懒鬼,能不用还是尽量不要用好。」霜霜一愣:「懒鬼?」千姬在一旁倾听,只是端坐微笑。稣亚摇了摇头,在榻榻米上重新坐下:

「你别管这个,要正式成为学徒前,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要做,首先你要学耶语,我可不想用别扭的皇语解释精深的法愿理论。」

霜霜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天知道她对语言有多么苦手,但仍是点了点头。法师以掌托腮,续道:「再者要帮你寻找缔约的宗教,通常导师和学徒会使用相同的宗教,因为这样比较好教,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少女又是一愕:

「我必须信仰宗教?」

「不,法师和宗教神祇间存在的是契约关系,这和祭司不同,祭司信仰神祇、荣耀神祇,把自己完全交托给宗教。举凡他的力量皆来自神明,信心坚定的程度是决定一个祭司强弱关键,当他施展法愿──我们一般称祭司的法愿为祷术,他的身体就像空洞的容器,任由神祇赐与的一切灌注体内,给多少就用多少。总之,是像寄生虫一样的角色。」

虽然最后的评论添入大量个人色彩,霜霜仍是专心倾听,稣亚续道:

「但法师不同,你将和你所信仰的神明建立契约,但这并不代表你信任他,就像生意上的伙伴,随时可以解约走人;你要信仰也可以,比如我,但这是个人兴趣,对法师并没有太大帮助。一旦契约成立,从此你可以从他那里取走力量,但同时在契约结束时,也需付出相等的代价。」

霜霜一惊。「什么代价?」法师撇起唇角一笑,琥珀色瞳熠熠生泽:

「这个,等你先结得起约后再担心罢。在这之前还有件重要的事,根据古老的导师学徒规矩,你从修业起一直到出师为止,你都得成为我个人专属的奴隶。」见少女只是点头,毫无特殊反应,稣亚一阵挫败: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少女一愣,点头道:「做稣亚姊专属的奴隶,然后呢?」难得叹了口气,稣亚以手抵额闭起了眼睛:

「你到底懂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啊?所谓奴隶……啊,算了,欺负你真不好玩。」

难以理解法师的心理世界,霜霜睁著杏圆的眼侧了侧头,千姬早在一旁忍笑忍得不住颤抖,给法师瞪了一眼缩回。少女却沉忖半晌,忽地抬头凝视稣亚:「稣亚姊,有件事我也想拜托你。」未料自己新收的学徒竟先主动开口,法师一呆:

「什么?」

「请你……别让乾爹知道这件事。」稣亚虎瞳一眨,皱眉道:

「为什么?」

在他完美的预想里,收霜霜作学徒还有另一个个人目的,那就是可以用铁鍊栓著小公主脖子,得意洋洋地提到死老头跟前,大声宣布:『你女儿从此就是我的学徒兼奴隶了!』到时欣赏剑傲的表情一定很有意趣。

谁知道现在这预想一点一点被打碎了,不仅做奴隶的没有自觉,连炫耀的路也被阻隔,稣亚不满地鼓起腮帮。少女低垂眼帘,「嗯」了一声才道:

「乾爹跟……师哥还有爸爸他们一样,总觉得我什么事都还做不好,然后不许我做这做那。我明白他们想保护我,也明白我并不像乾爹那样聪明优秀;但我……生平第一次想为自己做点事,什么都好,但我想靠我这双手,凭我的意志,就像乾爹所说的,为我的王国决定未来。稣亚姊,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愣了好半晌,稣亚的眉头凝了又开,开了又凝,再看霜霜时,眼神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复杂。

「你有什么决定,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只负责教你法愿。我答应你不跟死老头说……虽然我觉得他迟早会知道。」彷佛凤凰从灰烬重生,因流星的事大受打击的锐目,此刻又充满光泽。瞥了未来的徒弟一眼,法师一揽霜霜肩头,戏剧式地将手指递向远方:

「但你放心,只要你用心学──不,我稣亚的学徒,一定会成为大陆上最闪耀的法愿新星!」

始终龟缩墙角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旁观著这幕,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

第六章4

◇◇◇

4

「师父……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我说过别叫我师父,我们是朋友,何况我也不够那资格。」

「纯钧,我能问你个问题么……为什么人会哭?」

「人悲伤的时候就会哭,至少大部分人是如此。」

「可是我却不会啊。纯钧,我觉得人活在世上好苦,每天一觉醒来,都觉得还是留在梦里好些;但是就算再怎么难过、再怎么被欺负,我也学不会哭泣……纯钧,你告诉我,为什么人会哭?」

「人悲伤的时候就会哭,傲,人只要有心,就懂得哭。放心好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每回剑傲都很讨厌这种感觉。明明已在鬼门关前徘徊一遭,只差一步就能从这世间解脱,但总有人鸡婆地垂下绳索,不顾本人意愿地将他救出。

伤口的疼痛先意识而来,刀割般刨著剑傲所馀不多的痛感神经──活著就是忍受痛楚,痛是人活著最显著的凭证,剑傲始终亲身证明这个定律。

「嗯……」

轻轻呻吟,厢里的微光刺得他侧首,仅存的视觉十分脆弱。意图举手遮挡,却发觉左掌轻轻被人握著,不似霜霜滑腻无骨,怯懦却温和的体温,肌肤和人格一般完美无暇,不用开眼就能辨认,这双手已从地狱救赎过他一次,剑傲自嘲地笑了:

「我们似乎……总是以这种方式重逢哪,祭司大人。」

莱翼的面容清秀依旧,只是彻夜不眠照顾病人,再加上这几日折腾,眉目间显得有些憔悴;金色的十字早已卸在一旁,身著阿国提供的白色单衣,担心地看护伤者的状况:

「对不起,我不故意要吵醒先生,只是先生突然发起抖来,我还以为……是伤势恶化了……」

愧疚的神情,自和小祭司相遇开始,这样的神情便不曾从他脸上褪去。剑傲雅然一笑,举手拭去满颊的冷汗:「没事,我只是梦见了……一个本来不该梦见的人。」见莱翼一脸茫然,剑傲笑著躺回榻榻米上,蓦地伤眼一阵刺痛,他本能地抽慉两下,抚眼背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