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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1)+番外

─嚆矢˙第五章完─

第六章1

嚆矢第六章

「世间没有偶然,有的只是人所参不透的因果。」

◇◇◇

1

犬魔惨啸声响破了天空,爪子没入少女肌肤寸许,随即血肉模糊地弹了开去。

「一切有形的暴力,在吾面前,终将归于沉寂……」

难解的语调和内容,霜霜彷如咒般地轻道,玉藕般的食指随话声一勾。

接下来究竟发生什么事,剑傲已无从知悉,异样的感受袭上心头,几乎要使他晕倒于地。脑波传来巨大的冲击,一种焦雷轰顶般的疼痛,如时间的钮带,闪过他的脑海,许多捕捉不著的陌生事物,在一瞬间珊瑚产卵似地迸发,揭开潘朵拉的盒子倾巢而出:

「住手……」

企图以字句阻挡即将破体而出的思绪,剑傲的眼前泛起一片白雾,记忆在此中断,一片汪洋的水世界蓦地将他层层包围。感受到自己正往下沉,他伸出手来,无法判断是在求救还是救人,声音和影像掠过他脑海,罔顾主人意愿地侵入脑神经,于是他只好放手任他流动。

「主人,为什么你我都不会死?」

「傻孩子,没有人会死,死亡只是人们对于形态转变的解释。」

「什么意思,我不懂。」

「从来没有出生这档事,也无所谓死亡。」

「有啊,主人,战争杀死了无数的人类,他们阖上眼睛后,就再也张不开来,那不就是死亡?而杀戮荒野后萌芽的草籽,那不就是新生?」

「你观察的功夫越来越像个人类哪,孩子。」

「因为我想和你一样,我想变得和你一样,变成有眼睛,有感官,也有心的生物。」

「但是光是观察是不够的,你听我说──所有的生物只是不断的以各种姿态,转换他们的生命,没有一个人会真正死亡,生命永无结束的一天,当然也就无所谓诞生。鸡破生蛋,蛋破生鸡,假如不去追究生与死的定义,这个千古的谜题也就解了。世界无需毁灭与创造两种神祇,他只需要一种力量,一种包容生死的力量……那种力量,叫作重生。」

「重生?」

「是的,重生。」

汗水淋漓。

剑傲永远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打开眼来,全身湿透,彷佛刚洗过一场热水澡,精莹的汗珠顺著鼻尖往下滴,他看见旭日。

好红的朝阳,阳光第一次让他觉得如此不真实,火红的怕人,像绘出来的赝品。

抬起头来,在头痛欲裂中找寻霜霜的身影,颤抖的指尖在身体周围摸寻,指腹忽地触到一样软物,才发现她竟就在身畔。呆呆地跪坐天坛,霜霜呆滞的眼渐次恢复神光,宛如从一场冗长的梦中苏醒,乾涩的唇正想出声唤她,少女却忽地自行回首。

「怎么回事?」捏著手心上的汗珠子,霜霜淋湿的胸口衬著薄衣,不住地上下起伏著,眼神已恢复初进蓬莱时的旁徨:

「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微微摇首,只能苦笑:「如果你知道的话,我还希望你告诉我。」

「适才……似乎有很多妖兽围著我们……我感觉到的,许多强大的妖怪……」

霜霜边说边惊恐的环俟周遭,彷佛那空洞的仪门随时会有猛兽闯进来,剑傲一惊抬头,顺著少女的目光窥探,才惊觉天坛除他两人外竟无活物,只馀一地的犬魔残尸:

「你怎么会……那个术法?」

虽然不确定那是否法愿一类的术,如果他不是忽然作起白日梦,那么追根究柢,必是「霜霜」的咒文起了某种效果,得以让如此强大的敌手人间蒸发,连点残渣都不剩下。

「什么咒文?」霜霜更是茫然。

「我不清楚,『你』刚刚……似乎施了什么术法……」剑傲指指空无一物的广场,巧言令色如他,也无法用世间的词汇描述这样情况:

「这些妖兽……就这样不见了。」

霜霜摇头:「我没有施术,我什么事也没有做啊!那些妖怪不是你消灭的?」

他虽自忖不聪明,但对抽丝拨茧的技术多少也有点信心,然而如今他首次茫然。想起在失去意识前,脑中萦绕的谜样对话,却参详不透它与犬魔灭失的关联。

「我不懂。」他只能说。

「我也不懂。」她还能说什么?

霜霜不愧是霜霜,缺少剑傲钻牛角尖的天性,决心暂时抛下迷团。她蓦然转身,强迫自己再次正视那残破血腥的一幕,多么希望现实也随著犬魔消失,然而上百根木椿却依旧嘲笑似地挺立在眼前,刻骨铭心地剥蚀她的记忆,那少女最希望是梦的事物,却如此真实的令人痛恨。

蓬莱风云是真真切切的,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了。

大踏步地往前走去,木椿上的尸身成排向少女低头,在夕阳下连缀成阴影的长廊,她沉默地居中而过,宛如冥后接受哀悼亡者的鞠躬。

霜霜依样回礼,向木椿上的男人矮身致意,以强壮的臂膀卸下亡者的人生末程,尘归尘、土归土,萌芽大地的人类终是要落叶归根,她轻唤真名宣誓亡者的身份,并祝福以亲吻。

走遍整个天坛,霜霜的仪式没有厚此薄彼,卸人下椿的工作就是成年男子也难负荷,她却独力咬牙扛下这数十缕未完成的灵魂,独有的执拗以刀笔刻于她犹嫌稚气的秀颜,少女没有半点对待往生者的恐惧或轻慢。剑傲彷佛见到尸体活了,而霜霜只是十六年来的例行公事,向每个师兄道以入梦前最甜美的晚安。

「以前……天坛这种地方,也是古老术师用来超渡亡灵、向天祈福的地方。」剑傲附手旁观,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在这里送他们走……或许也是天意罢?」

在少女的努力下,尸身终是一个个重新仰视染血的青空,这不是亡者的墓地,只是英雄们安眠的温床、荣耀的归属。霜霜的祷词彷佛这样宣告,无视于发鬓的散乱和沁出额角的香汗,她为往生的亲人双手合十,屈膝祝福另一个世界的安乐。

夕阳心不甘情不愿地落下,结束这纷乱颠倒的两日,剑傲却蓦地一颤,似乎发现了什么,环目四周,长眉微凝,望著霜霜祷祝的背影:

「凌风云呢?我是指……令尊大人,凌姑娘,是否有他的尸身在其中?」他之所以会这样问,是认为如果霜霜见著父亲的尸身,无论如何神色必有不同。

「……爸爸?」

原本对外界几已不闻不问,听到此言的霜霜却悚然一惊,臻首蓦地抬起,开始左顾右盼起来。适才卸人之时,因为过于专注,根本无暇去思考凌风云在不在,剑傲的话像盏醒钟,敲得她浑身一颤: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她眼望剑傲,似乎盼他解答。

剑傲单手支颐,眨了眨眼睛。「如果要我猜猜,这有三种可能,其一,他没死,只是在最危难时逃出去;其二,他没有死,只是被风云的敌人给抓了去;」他顿了顿,声音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