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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11)+番外

露出傲然神色,天叶撇了撇嘴:

「相传茱萸楼即以此典为蓝本,楼高九阶九层,梁栋雕花皆以茱萸为样,以此向上天祈求大陆和平。」少年听得小眼圆睁,露出佩服的神情,颔首道:「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天叶续道:

「久而久之,众王聚会茱萸成了一种惯例,就是所谓的『茱萸盟』。前几年皇朝战事频仍,盟会中段数十年有馀;今年为了希拉沙漠的事,好不容易重开旧俗,据说北岛的悠铎和神都的使者都会来,可以见到许多大人物,你说有趣不有趣?」

少年浑身一颤,他幼时最怕家族恩恩怨怨,总想尽快远离战争和政治。要说那些人那里有趣,他可半点也不觉得,见友伴一头狂热,他也不好打扰,只小声道:

「不会……很危险吗?」天叶一呆,随即笑道:「危险?茱萸盟那里危险了?」少年不敢多说,只又垂下了头:「那里……既然有这么多重要的人,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天叶拍了拍他肩头,大笑道:

「那儿的话,就是有这么多大人物镇守,各国势必加强警戒,包管一只老鼠也偷不了空,还担心什么?就算真发生什么事,有岩流大人在,天塌下来也能安安稳稳的。」

从天叶口气中听出自信,不知怎地少年心头一紧,心中隐隐有块乌云,却窥不清他遮蔽什么,见天叶兀自笑得开怀,少年蓦地抬起首来。「天叶哥哥,请你答应我,」破天荒地采取主动,实在太过不安,或许从他出生那天起,便注定在失去后才懂得追寻: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活著回来。」

被小友伴突如其来的认真吓得一愣,天叶没花太多时间细思,只是顺著少年的话,好似长辈抚慰失意的少年:「没问题,」在夕阳下缓缓拉出岱月的刀身,端详从未蘸血的精致纹理,青年小姓的心思已飘向大陆彼方,那座矗立荒漠的高楼:

「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的活著。」

这年,是皇历九九三年的秋天,无论从那方面来讲,都是整片大陆的多事之秋。

◇◇◇

北风虎虎,入夜的气温越发寒凉,云层逐渐压低,空气像撒了把面粉,湿气混著冰冷,催促路上行人返家的脚步,家家户户掩门点起灯火,将年节的孤寂尽数隔离在外。

「穿过大内里进城,那里会快点!」

唯一逆向而流的只有两人,在空荡荡的街头显得格外突兀。直到今天稣亚才明白,以往和剑傲同行时之所以能齐头并进,其实是大叔刻意放慢了速度,似乎操心乾女儿的安危,法师奋力遥望搭档的背影,最后仍是望尘莫及,夜露霜滑,险些便一跤滑倒。

「没事?」

前一刻还见他远远在前,意识到上臂被人一托,搭档竟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那情景让稣亚想起从前,同样是体术高手,那家伙总是故意走得不见人踪,再趁他遍寻不著时忽地现身背后,然后边欣赏稣亚的表情边扶膝大笑:

「少拖拖拉拉的,我稣亚还不至于没用到连赶路都要人帮,快走,迟了你的小公主就危险了!」

甩开剑傲的搀扶,注意到法师的异样,自离开据点后,稣亚的脸色一直很难看,虽说体术一向比不上剑傲,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气喘嘘嘘。从未看过如此苍白的法师,汗顺著额角淌下,似乎一只指头就能将他推dao;剑傲多看了他两眼,却没有作声。

「公会有趣的人还真不少,算是开了眼界。」

两人自离开公会后一路沉默,似乎都在等对方发言,剑傲试探似地开了场白。稣亚哼了一声,却不若平常强势:「知道就好,公会的力量无远弗届,迟早让你们这些恶棍落网。」剑傲出乎意料没有反唇相讥,半晌抿了抿唇:

「你给我看这些,是想警告我么,稣亚?」稣亚埋头追赶,抿成一线的唇既美丽又沉默。五指抚过剑鞘,剑傲的声音异常安静:

「假如有一天……假如有那么一天,我也在你面前犯了罪,你也会杀了我么?」

风从两人耳畔虎虎掠过,几乎将所有解答的声音封印,至少剑傲有这种错觉。

「你觉得呢?」说话让稣亚减缓步伐,嗓音也相对暗沉。剑傲轻然一笑:「你会的,你一定会的。」法师又抿了抿唇,琥珀色瞳渐次冰冷:「你说的没错,」他忽地停下脚步,剑傲注意到他瞳色涣散,脚步也紊乱起来,不禁陪他一道伫足:

「这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他闭上眼睛,额角不知何时已尽是冷汗:

「而且,这回我绝不后悔,绝不。」

凝望稣亚摇摇晃晃的身躯,彷佛用尽全身的能量,再次拒绝搭档的搀扶,法师竟开始倚墙喘息,长脊不住反弓。似乎发现剑傲不经意流露的关心,稣亚粗暴地朝他挥手:

「没关系……你……先走,我没什么。」

话说得洒脱,高傲的自尊也掩不住四肢的抽慉,法师蓦地双膝跪倒,连肩膀也发起抖来。剑傲本能踏步向前,却又缩了回来,彷佛心里有数,只是远远望著稣亚:「你要我先走?」法师呻吟一声,强抑住僵直的五指,声音好容易回复平常的水准:

「快走!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关心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救小公主要紧,我马上……跟过去。」

剑傲仍旧立定不动,半晌反向法师踱近两步。嘴角开始沁出白沫,法师已然无力再骂,琥珀色眸却比平日更深邃地望著他,彷佛生人勿近的受伤野兽。

「你要我先走,不用留下来救你?你确定?」像是洞悉他心意,剑傲在他身前一步站定,眼神闪烁不定。远方又传来惊呼,竟夹杂著几声凄厉的叫喊,依稀有他们公主的影子:「住手啊!快点住手!」两人神色均是一紧,法师又挥了挥颤动不已的手,试图表现得游刃有馀:

「什么救我?我……我又没有怎么样……我只是……」话未说完,剑傲终于长叹一声,接口道:「只是喝下一杯毒酒罢了。」

这回倒换稣亚噤声,琥珀色眸快速地眨了眨,随即瞥开目光,柔软如大河的长发随垂首而飘扬。剑傲凑近他右手,浅尝指尖,轻道:

「西地的番木鳖硷?」看了剑傲两眼,似乎知道终瞒不过,稣亚索性倚墙软倒下来:

「Strychnine,轻微剂量就能毒死一个成人,因为混水后苦味酷似未发泡的麦酒,不易被察觉,长久以来成为北岛一带宫廷谋臣的最爱。我还真是荣幸,和历史上不少国王死于同样的毒药,不愧是小懒猫的妹妹,深得药学真传,不过剂量好像不太够,看来是想要我多受点苦头。」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面对稣亚消极的语调,剑傲始终冷静。按紧胸口,番木鳖是神经毒,法师禁不住背脊筋挛,竟还有馀力冷笑:

「你也查觉了?为什么……不阻止我?」剑傲苦笑一声,缓缓退了一步:「如果这是你的决定,如果你决定以这种方式赎罪,我并没有权利剥夺。」法师也笑起来,比平常要无力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