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要你正面对著我,偿还阁下在这桔梗家徽上所有的污辱。」
剑傲笑起来,显然异常愉快,却抹不去唇角那股危险的气息。「这是挑衅吗?」
「这是……约定。」
在奈河旁重新邂逅影家兄弟,拣回一条命后,筑紫著实沉浸在失恋和逐出师门的震憾中好一阵子。那个好心的乌札青年借给他和影家兄弟一个独立的帐蓬,好让他们处理岩流造成的创口。纵使浑身是血,骨头也痛得要命,筑紫这辈子却没有一刻比那时思路清晰。好像有一股暖暖的水流,从四肢流入百骸,再流进他的心头。
影家兄弟在他面前打打闹闹,视他这外人为无物,即使迟钝如筑紫,也知道就算如今绫女当真是异性,这对兄弟间也没有他插入的馀地。
但这又如何?他始终以为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就像他的剑术一辈子追不上岩流,过去的他从不为渺茫的希望做努力,即使被说胆小也不为所动;直到一向恐惧的事情变成真实,他再不是岩流的小徒弟,筑紫的反倒升起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彷佛如今的他再无枷锁,要做什么都可以。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活在自己创造的阴影下如斯之久。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原来在他心底角落,始终有一颗小小的心,在等待他,在蛰伏著羽翼。
「男人的约定?」学他一般横剑在胸,剑傲笑得轻松。
筑紫脸上又是一红,却很意外地没有移开视线:「男人的约定。」
「岩流大人有令!封锁所有地道出入口,莫得擅离岗守!」
「大人有令,掳走姬殿下的叛党可能就在左近,小心留意!」
「地道……果然如此。」
和筑紫一道贴入丸墙沿伸的阴影,听见卫佐的呐喊,剑傲微一咬牙,在筑紫反应过来前扭头道:「筑紫大人,请问有那些地方可以通往新月城地下?」少年武士愣了愣,随即认真思索起来:
「地下?嗯……若叶的秘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若是顺著地牢向下,或可通衢一二。」
说这话时不由得一颤,记得前些年岩流为训练自己胆量,曾经领著他亲赴天牢,可怜他那年才十岁,便被迫目睹战犯被人严刑拷打、百般折辱,直至生命随著坚持流失。记得岩流一放他离开,他就冲进庭院里呕吐起来,近乎贪婪地吸取日光,彷佛要洗去那瞬间对人性尊严的绝望。
这就是他不懂的地方。无关乎勇气,他厌恶这种没来由的暴力,难道仅仅就为了一两句讯息,敌人的据点、叛党的名单,就可以抹灭人活著最重要的事物?直到如今,他仍然存疑。
「这边走。」
领著剑傲躲过牢门的卫佐,日出建筑向来以耐久和实用称著,木造的梁柱往往仍屹立百年,城堡自也不例外,为撑起如此庞大的天守,特别是城堡多依山而建,城的下方常堆满厚重的石垣,内部再以粗大的木头隔开,这也正是新月城底密道密室的由来。
城内卫佐的注意似乎都被翼人吸引了去,提刀戴铠地前去支持。竟无人阻挡剑傲和筑紫侵入,大叔不禁叹了口气,要是千姬的目的是制造骚动,此时已然成功了。
「你知道怎么从地牢进秘道?」一面疾奔,剑傲扭头问道。
「岩流大人通常不让我在城里乱走,他……似乎并不信任我。」快步跟上,少年武士微微垂首。
「或许是顾虑你的安全。」递了有些失意的筑紫一眼,剑傲匆匆道。
「嗯?」
「不……没什么,前面似乎有座门。」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点破好。剑傲略带深意地望了仍旧茫然的筑紫一眼,就让他摸索下去罢;既然少年的路还长,适当的跌跌撞撞是必要的,只要还有勇气重新爬起就好──而现在看来,这位播磨家的继承人已有此觉悟。
「那是仓储的样子,地牢似乎到此就没路了……」
瞥眼门上的若叶家纹,筑紫有些沮丧。剑傲扫视狭窄的地道一周,缓缓抽剑出鞘,不动声色地四下敲打,自从见识过泉殿里精细的时绘机关后,大叔就知道这座新月城不简单,不愧是盛极一时的日出皇族高天原氏一手创建的城池,充分具备守卫王族安全的资格与气魄。
「或许我们折回去,回到地牢入口那里,说不定能察觉什么新线索……」
见筑紫落寞地点头同意,地牢里甚为阴暗,适才的骚动又让松明火把散落一地,剑傲得张大了眼才看得清前路。拨去陈年的腐味灰尘,才握稳剑柄回身,剑傲却僵住了。
他看见了岩流。
「怎么……?」
筑紫快步跟进,却发觉身前人蓦然一停,不禁掂足探头。「师匠……?」听少年在背后呢喃,宿敌再见令剑傲喉头一哽,岩流手握太刀,身边竟不带任何卫佐,似也在寻找什么事物,一丝不茍的装束如今已微显散乱,连菊祭上整齐精神的发也随风招摇,剑傲注意到岩流白发竟也不少。
在地牢闸门前摸索,岩流竟忽地按下牢房前置灯用的柱石;筑紫身后的墙竟翻了个圈,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来,两人皆尽吃了一惊,剑傲大叫不妙,转眼已对上岩流同样惊诧的怒吼:
「谁在那里?」
口头询问只是辅助工具,岩流显然很清楚这种情况只有武力才问得到真理。骄傲的刀光逐人而来,没人比剑傲更知道若叶当家的剑术,抚住受伤的眼,知道再弄玄虚只有枉送性命,大叔往筑紫身旁一退,扬声笑道:
「别来无恙,岩流大人。」
或许是听见熟悉的嗓音,岩流蓦地停下攻势。一双刚毅的眸略带疑惑地扫视地牢一圈,跟著定在两人身上,目标却非嘻皮笑脸的剑傲,而是一旁手足无措的少年:「筑紫?你在这做什么?你和他在一起做什么?」对方还未及回答,剑傲举手微拦,已然微笑著跨前一步:
「再次擅闯新月城,在下不胜惶恐之至。但在下的朋友似乎被人掳至城中,不得已只得二度触犯阁下军威,还请岩流大人原恕一二。」见岩流欲待开口,剑傲又先发制人道:「倒是岩流大人,怎地深夜孤身一人在此?也是在找朋友么?」岩流怒视他一眼,终于吼出声来:
「你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什么明知故问?」剑傲微微一笑,摊手道:
「在下那位翼人朋友确实因为某种缘故,不得已进了新月城,在下又没有部将护卫,自然是孤身一人。但岩流大人贵为若叶家主,何故夤夜在此独处?」岩流怒气未消,眼望剑傲的笑脸,知道再激动只是徒然给人套话的机会而已,脸色又恢复寻常的冷硬:
「你知道千姬发生了什么事。」他使用肯定句。剑傲又是一笑:
「岩流大人一向聪明,该也知道令妹的能耐。在下和大人的目标看来一致?」
筑紫在一旁却听得一头雾水,对岩流的威严仍感恐惧,忙强迫自己挺直身躯。岩流又冷冷朝他一瞪,语气仍抑不住愤怒:「若非你和你朋友多管闲事,千姬在城里快快乐乐的,那里会发生这种事情!」剑傲叹了口气: